又要走。她却做出很抱歉的样子,拖住客人说,再去找那指定的人,无论如何,要拉了她来,才对得住老爷。客人自然不走了。花三四次无名无色的钱,才得一个意中人到手。这都是她们当龟婆的惯技。
黄文汉哪一点儿诀窃不懂得?听妇人如此说法,便笑道:“我不过久闻千代子的名,想拜识拜识,只要她来坐坐便了。住夜,随便叫准来,都可使得。她若不得闲,只好下次再来罢。我知道你这里是她常出局的地方,才来找你。”说罢,打了一个哈哈。妇人认以为真,便应着知道,起身要出去。黄文汉叫转来,吩咐拿四合酒来,不用料理了。须臾妇人摆上酒来,执着瓶子要斟,黄文汉挥手道:“我自己斟好,你也喝一杯。”
说着自己干了一杯。洗了杯子,递给妇人,妇人饮了,也洗杯回敬。忽然门口车子响。妇人忙跑了出去,见千代子已笑嘻嘻的迎着走来。妇人不及说话,同她进房。千代子对黄文汉行了礼,起来说道:“对不住,劳你等久了。我在家里正疑惑,怎的还不见有人来叫,以为你吃醉酒回去了。刚要换衣服,叫的又来了。”黄文汉起身握了她的手,同坐着笑道:“哪里会醉。纵醉了,也不会回去。大约你家隔这里太远,来往时间耽搁了。”千代子摇头道:“就在隔壁几家。”妇人见千代子和黄文汉如老相好一般,心中好生诧异,不知这孟光是几时接丁梁鸿案。跑出去问千代子的车夫才明白,知道黄文汉是不好欺的,便换了态度,抱了三弦子进来。黄文汉道:“不要唱了罢。”千代子道:“我是不唱了,想听你唱。”黄文汉道:“你想听什么?”千代子道:“请唱支‘追分曲’我听。”黄文汉大笑道:“追分曲是越后箱根的出产物,怎的倒要我东京的人唱?”千代子道:“这种歌,此地的艺妓都不能唱,本也不是我们女人唱得来的。所以我想听听。”黄文汉道:“东京的艺妓也差不多,没有听得唱得好的。其实说起这‘追分曲’的来历,本是个极粗鄙没有意味的歌。在明治维新以前,越后箱根的交通不便,那旅行的人,都骑着马翻山越岭的走。马夫因马行路迟缓,连累着自己没有休息的时候,借着关山难越的意思,信口编成一种歌,发抒自己的郁结。唱来唱去,就名为马夫节,只有马夫唱。明治维新以来,有些文人见这马夫节词虽粗鄙,音节却是很好,便倚着声音,谱出词来。追分是越后的地名,故改名‘追分曲’。其中有一支,我最欢喜它的词谱得好。那谱词的越后人,到了东京,眷怀故里,却用反写。说我一见北山的雨,便想到越后的雪。我那越后,就是夏天,也是有雪的。我离越后的时候,虽是流泪舍不得,于今则想起越后的风,都是讨厌的。他词虽是这么说,意思却仍是舍不得越后,故一见北山的雨,即触动了他自己的乡思。我就唱这支给你听好么?”千代子十分欢喜,拿瓶斟了杯酒。黄文汉喝了,在妇人手里接了三弦弹着,口中唱道:
北山微雨レりヤ
越后ガ雪ガル
夏テモ越后ガ雪ラル一
越后出ル时キヤ
泪テ出夕ガネ一
今ジヤ越后ノ风モ厌ヤ
(北山微雨雨迷濛,越后雪飘入思中,越后夏日雪蔽空。离越后时泪涟涟,如今反厌越后风。)
黄文汉唱完了,千代子叫好,那妇人惊叹不已。黄文汉放了三弦,取出表看,十一点钟了。复饮了几杯,叫妇人将杯盘撤去。妇人搬了出去,叫出千代子问,知道是要留黄文汉歇,心中大不以为然,隐隐约约说千代子不认得人,这客人是个大滑头,有了相好,必然上当。千代子睬也不睬,只要她挂帐子,收拾铺盖,安排一碟好水果。妇人不敢违拗,谷都着嘴去料理去了。
千代子依旧进房,陪黄文汉坐够十分钟的光景,妇人来请安歇。千代子起身,引着黄文汉到里面一间房内。黄文汉看是一间六叠席子的房,门口挡着两扇古画屏风。房中铺着白花褥子,一条驼绒毯子,里面胎着白布,横叠在屏风的底下。这方并排安着两个枕头,枕头前面,放了个装烟灰的盒子。盒子旁一玻璃瓶的蒸气水,一玻璃碟子刨了皮切成片的苹果,并几片西洋橘红瓣,上面插了几根杨木牙杖。帐子只挂了一边,一边拖在席子上。黄文汉便弯腰用牙杖签了一片苹果,递在千代子的樱桃小口边。千代子道谢,用口接了。黄文汉复签了片,自己吃了。千代子拿了一件寝衣,一根丝绦在手,请黄文汉换。
黄文汉解了带子将衣服撂在铺上,背对千代子站了。千代子将寝衣抖散,提了领,往黄文汉的肩上一搭。黄文汉待她搭稳了,一边从袖子里伸出两手,一边掉过身来。千代子当面将衣抄好,低头用丝绦拦腰系住。黄文汉让过一边,千代子将脱了的衣叠好,腰带折好,放在一个漆盒里面。黄文汉便坐在褥上,签着水果吃,看千代子换衣。千代子背过脸,换了件淡白梨花色的长寝衣。下缘有尺多长,圆铺在席上;不露出脚来,袖长过膝。
换好了衣,走上褥子,弯腰将地下的帐子牵了起来。到那边壁上,拈出根丝绒绳来,将帐子角上的环穿好,复走到这边来穿。
黄文汉见她行动起来,那衣缘扫着席子,全不像是用脚走路。
只见那衣的下半截,两边相接之处,一开一合。可惜不是站在当风之处,要是被风飘动起来,怕不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