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势丝毫未息。由东明馆(劝业场)穿出锦町,看那火如泼了油,正在得势的时候。
顷刻之间,锦町三丁目一带,已是寸草不留。幸风势稍息,没有吹过第二条街。胡庄在未着火的地方穿了一会,因往来的人太多,找不着姜清,只得仍回家。见罗福三人已回了,即问他们去哪里来。罗福跳起来道:“我一个被包烧了。”胡庄道:“烧了就烧了,要什么紧!你们方才想去抢吗?”刘越石道:“方才你到晒台上去了,我和老张正笑他穿衣,他忽然跳起来说,还有个被包放在柜里,没有拿,定要我们大家去抢。我们还没有走到神保町,看那一块的房子,都已烧塌了,只得回来。”胡庄笑道:“事也太奇怪了,一点钟的时候起火,你的被包还在柜里,难道你夜间蠢得不睡吗?”罗福急道:“不是没有睡,听说发了火,才起来捆好的。捆了后,因放在房中碍手碍脚,将柜里的箱子拖出来,被包就搁在柜里,才打开箱子穿衣服。穿好了,把桌上的书籍,抽屉里的零碎东西,捡到箱里,锁了。老张的朋友不肯上来,恰好你来了,提了箱子,就催我走,故忘记了被包。”胡庄笑道:“亏你亏你,还可惜了个好挂衣钉子。不是我说句没良心的话,连你这种蠢东西,烧死了更好。”说话时,天已要亮了。四人又到晒台上去看,火势已息了一半,消防队这时候都奋勇救火了。那一线一线的白光,在空中如泻瀑布,煞是好看。火无风,便失了势,哪里是水的对手。可怜它看看没有抵抗的能力,消防队打跛脚老虎似的,怎肯放松一步呢。不到两个钟头,眼见得死灰无复燃之望。四人下楼洗洗,姜清已回。刘越石问他哪里来,姜清说替朋友搬行李。胡庄知道,便不问。
是役也,日本总损失上二千万,中国总损失近二十万,湖南省断送了一个求学青年。
不肖生写到这里,笔也秃了,眼也花了,暂借此做个天然的结束,憩息片时,再写下去。
第二十一章 异客他乡招魂此日 情谈绮语回首当年
话说姜清回家,天已大亮。刘越石、张裕川等争着问他替谁救火,姜清只是含糊答应。胡庄望着他微笑点头,姜清不好意思,搭讪着寻罗福取笑。刘越石等也不理会,便将罗福穿衣的故事说给姜清听,直个笑得姜清前仰后台。胡庄道:“张全那厮不知逃往哪儿去了。”罗福生气道:“那样没良心的人,理他呢!他只知道有自己。他倒拦住他的朋友,不许上楼帮我。”胡庄道:“你不必埋怨人家。他的朋友自然是来帮他救火。他有东西,自然教他朋友大家搬。都在匆忙的时候,哪里顾得许多?你若是将那穿衣服的工夫来搬东西,这几件不值钱的行李,早不知搬到哪儿去了,何必求人家干什么?”罗福无言可说,只低着头叹息自己的被包烧了可惜。胡庄盥漱已毕。吩咐下女煮饭,拉着姜清道:“我们找张全去。”姜清道:“你知道往哪儿去找?”胡庄道:“救火的时候,我仿佛看见他的同乡朱继霖在内。朱继霖住在本乡元町的衫音馆,我们且去问他,必知端的。”姜清点头问道:“你的意思从哪边走好?”胡庄道:“自然走水道桥去。御茶ノ(之)水桥虽近点,冷清清地有什么味?且猿乐町一带的火景,安可不赏鉴赏鉴。”二人说着,一同下了骏河台町的阪,向神保町走来。见满街的什物乱堆,两边的房舍都烧得七零八落,败桷残椽,支撑于废井颓垣中,犹时时袅烟出火。还有无数的消防队,执着喷水管,在那里尽力扑灭,恐怕死灰复燃。日本交通便利,神田方面的电车,照例开行甚早。今日虽途中搬运什物的拥挤不堪,电车却仍是照常行走。此时还不到七点钟,电车的铃声,已是当当的喊人避道。
胡、姜二人走到三崎町的街口上,只见一大堆的留学生在那灰烬中寻觅什么似的。胡庄拉了姜清一把道:“同去看看。”哪晓得不看犹可,看了好不伤心,原来一个个的在灰烬中寻取骨殖呢!这骨殖是什么人变成的哩?后来才知道是一位湖南人姓余的,名字却没有打听得出来。两年前同他哥子自费到日本来留学,很能实心读书,住在三崎町的金城馆内。二十来岁的人,日间功课疲劳,夜间又自习过晚,自然是一落枕便沉酣睡去。凑巧起火的地方,就在他的房间隔壁。从梦中惊醒的,都只知顾自己的行李。金城馆的主人芳井又素无天良,他早知道隔壁发了火,却怕惊醒了客人,扰乱他搬运器物的秩序,一言不发的督着他几个女儿,各收拾自己情人送的衣服首饰。在芳井那时的意思,恨不得那火慢慢的,等他将家中所有一切并厨房里的残羹剩汁都搬了个干净,才烧过来,方无遗憾。奈火神虽有意庇护他,却有一班在空中观望的鄙吝鬼羡慕他的本领,都说这厮的能耐实在不小,真可为我们队里的都管。便有一个大鄙吝鬼说,我们羡慕他,不如催着火神进攻,将他烧死,他一缕阴魂,便可为我们的都管。如是大家围绕着火神,叫快烧过去。火神无奈,将火鸟一纵,直扑过金城馆来。那晓得芳井命不该绝,早逃了出来,鄙吝鬼却误攫了这一位姓佘的青年学子去。姓佘的虽是死于鄙吝鬼之手,便说是死于芳井之手亦无不可。胡、姜二人当时看了这焦炭一般的骨殖,虽不知道是谁,但见拾骨殖的都泪流满面,哽咽不已,禁不住也挥了几点同情之泪。回首看姜清,正拿着手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