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野点头道好,立刻乘电车去问了。过了一会,真野已问了回来,对张思方道:“你的运气好,我一说她便肯了。此刻同你去看看房间,若合意,明日便可搬去。”张思方换了衣服,同真野往桧町来。顷刻之间到了,真野引到一所在生垣(解见前)的房子门首,向张思方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张思方见门楣上有“山口”两字,点点头道:“这地方倒僻静。庭园宽广,房子也像是新的,只不知道内容何如。”真野道:“新却不是新的,但是里面很精致。这一带的房子本来便宜,而这房子差不多要八十块钱一个月,自然是好房子呢。”真野说着推开了门,让张思方先走。张思方进门,见院落收拾得修洁异常。用鹅卵石铺着一条通行的道,道旁青草上连排摆着许多的盆景,弯弯曲曲径到里门的阶基上。两株凤尾松,分左右栽着,仿佛是两排盆景的督队官似的。张思方且不上阶基,掉转身向外面看了一会,对真野道:“里面的房了不用看也罢了。有这样的庭园,便是极旧极坏的房间,我也愿意。”真野笑道:“既来了,岂有不进去看之理。并且介绍你见见我姑母也好。”张思方点头。真野隔着门扬声。一个小下女开门,见了真野,便鞠躬让进。真野等张思方脱了靴子,才拖木屐,引张思方到一间八叠席的客房内。下女已跟着进来,捧着两个蒲团让坐,一双眼睛不住的向张思方脸上瞟。张思方红着睑,望着真野。
真野忙对下女道:“快去请太太来,说有客来了。”下女笑声答应,从容缓步走出,回身关门,还兀自望着不舍就走。真野恐张思方不好意思,忙站了起来,叱道:“还不给我快去,我就自己去请。”下女才去了。张思方不乐道:“这下女讨厌。我来住,一定要退了她。”真野道:“不相干,退了就是。我姑母也说不欢喜她,她年纪才十三四岁,就时常会和男人吊膀子。”二人说话时,听得有两人的脚声响,即住了嘴。门开处,下女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老佳人进来。下女即送上一个蒲团。
真野便指着张思方向他姑母道:“这位便是我的朋友张思方君。”回头对张思方也介绍了。张思方从小时到日本,很知道日本的礼节。应对一切,日本话也说得十分圆熟。山口夫人见了,异常欢喜。对真野说道:“你说张先生好几年没到日本来,怎的还记得说日本话?中国话和日本话差不多吗?”真野笑着摇头道:“完全不同。学外国语言,从小时候学起,容易多着,并且不会忘记。他从小时来日本,所以还能说得这样圆熟。”山口夫人道:“怪道说得这般好。不知道他是中国人的,还听不出呢。你带他去看看房子,可能中他的意?”接着望张思方道:“先生不要笑话,租人家的房子住,总没有自己造的房子合意。这房子别的好处一些也没有,只图他个清静罢了。八叠席的房有三间,先生若肯来,随便住哪间都可以的。”张思方连忙应是。真野起身对张思方道:“去看么?”张思方道:“不必看,我明日搬来就是,这家的房子,我想没有不好的。夫人尚可住得,我难道不能住吗?”山口夫人笑道:“这倒不然,各人欢喜的不同。这房子我就不十分中意,他的姑爹偏说好,我也懒得再搬,就住下来了。先生既来了,去看看何妨?”张思方心中原想看看,不过存着些客气,不好太直率了。山口夫人既是这般说,便告罪和真野走到廊檐下。山口夫人也跟了出来,抢先引张思方穿房入户的,连厨房都到了。张思方心中十分满足,当下不便问价钱,只说明日定搬来。山口夫人拉着真野到一边问张思方吃日本菜能否吃得来。真野知道张思方能吃,便代答了。
二人兴辞,山口夫人直送到门口。张思方问真野道:“你姑母一个人住这大的房间干什么?”真野道:“怎说是一个人住?我姑爹每日回家,还有一个听差的,一个车夫。他的母亲及他的女儿,每年到东京来,约住两三个月,此刻已差不多要来了。你将来见于我那表妹,必定欢喜。她年纪今年才十六岁,说起来也奇怪,她的相貌和你竟像是嫡亲的兄妹,性格也差不多。”张思方不信道:“哪里有这么巧!”真野道:“你不信罢了,日后见面自然知道。”二人说着话,已到了停车场。张思方道:“你明日早起到我馆子里来,帮我检行李好么?”真野道:“好。”张思方道:“还托你桩事。你回去走三田花屋门口过,请你顺便替我定一份花,叫他每早送上好的鲜花到桧町来。从前我在本乡一家花屋里定花,是四块钱一个月,此刻就再贵点也不要紧,只要花好。”真野答应了。电车已来,张思方乘着回锦町,一宿无话。
次日六点钟真野就来了,手中擎着一把鲜花。见张思方还没醒,便轻轻将花放在一旁,拿花瓶到外面换了水,将鲜花插上,搁在张思方枕边。自己坐下,打开书包,拿出讲义来看。
不一刻张思方醒了,开眼吃了一惊,连忙爬起来道:“笑话,笑话,你来了多久?”真野笑道:“才来不久。”张思方道:“不耽搁你的课吗?请你按铃叫下女来。”真野仍将讲义包好,按了按电铃。下女来了,张思方吩咐算帐来。真野催张思方去洗脸,替张思方打好了被包。零星东西,昨晚张思方已检点清楚。唤了三乘东洋车,一乘拉着行李,真野捧着花瓶坐了一乘,一乘张思方坐了,径投四谷桧町来。须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