邹东瀛道:“他就是那年从黎谋五先生读书,渐渐的变化了气质。觉得少年时候干的事,野蛮得不近人理,深自隐讳,不肯向人道出半字。民国二年,湖南考送留学生,兄弟两
个都考取了,才来这里留学,此刻住在胜田馆。”熊义道:“若是我那朋友萧熙寿听了,一定要去拜访他。”邹东瀛道:“拜访是拜访,只是想他出来同日本人比武,他必不肯的。”当晚二人复闲谈了一会,各自安歇了。
次早,熊义还睡着没起床,萧熙寿来了。从被中将熊义拉起,问昨天失约的缘故,熊义胡乱掩饰了几句。萧熙寿道:“我昨日从你这里出去,因为我的信件都是由青年会转,顺便去看有信来了没有。一进青年会的大门,就听得里面有人像喊体操的声音,在那里一、二、三、四的数。许多人的脚,顿得地板乱响。我想体操的脚声,没那么重,推门向里一看,只见十多人成行列队的,正在练拳。一个教师,凶眉恶眼,一脸的横肉,年纪有四十多岁了,一边口里数着,一边陪着学生练。
看他的手脚,干净老辣得很,我便有心想结识他。见正在那里教,即找了个会里的职员,问个详细,才知道天津的武德会,在此地设了个分会,问会长是谁,哪晓得就是你说的什么蔡焕文。那教师姓郝,叫什么名字,那职员也不知道。”熊义笑道:“听了,不更欢喜吗?去打小鬼,又多一个帮手。”萧熙寿也笑道:“我自是欢喜。你快洗了脸,用早点,同去青年分会看蔡焕文,不要迟了,他出了门会不着,又得耽搁一日。你不知道,我那想去复打的心思切得厉害。”熊义洗了脸,进房道:“我再说个人你听,你一定又要欢喜得什么似的。”随将昨晚邹东瀛所述吴寄庵刺豹的事,复说了一遍。萧熙寿真个喜得跳起来,逼着熊义请邹东瀛过来,求他立刻绍介去会。邹东瀛道:“吴寄庵不妨迟日去会,他横竖不肯去同日本人比武的,先会了蔡焕文:打过日本鬼再说。”萧熙寿心想也是不错,只得等熊义用过早点,同到早稻田青年分会来。
蔡焕文提着书包,正待去上课,熊义上前给萧熙寿绍介了,
述了拜访之意,蔡焕文忙握手行礼,邀到楼上。萧熙寿看好房中,一无陈设,几个漆布蒲团之外,就只一张小几子塞在房角上,四壁挂满了刀剑棍棒,还有一张朱漆洒金花双线弹弓,一个织锦弹囊,盛着一囊弹子,都悬在壁上。蔡焕文将房角上的几子拖出来,放在当中,四周安了几个蒲团,请萧、熊二人坐下,自己到隔壁房里,托出茶盘烟盒来。萧熙寿看了隔壁的房,又见这房中席子的边都磨花了,料定这房是他专练把势的。蔡焕文陪坐着,向萧熙寿客套了几句,萧熙寿是个直爽人,开口即将三崎座比武的事说了出来,要求蔡焕文就今晚去复打。蔡焕文听了,也是气不过,说道:“日本小鬼,最是不肯给便宜中国人占。足下既是得了这么个结果,莫说兄弟去不能占胜利,便是霍大力士来,也是占不了胜利的。好在足下并没吃亏,依兄弟的愚见,犯不着再去和他们较量了。”萧熙寿道:“可恶小鬼太作弄中国人,这口气不出,我心实不甘。我想足下必会擒拿手,和他们比试的时候,冷不防的赶要害处点他一下,不送了他的命,也要使他成个残废的人。”蔡焕文笑着摇头道:“使不得。承足下见爱,不生气,他和我们并没深仇,他也是为要名誉使狡计儿,无非想足下不和他比,于足下的名誉又无损伤,无端送了人家性命,并且仍是不能增加名誉,心术上似乎有亏些。”萧熙寿听了,不觉肃然起敬道:“好话,好话,正当极了。我心中因一时受气不过,逼得走了极端,恨不得将那些小鬼一个个都弄成残废,才觉开心。一日两夜全是这般存心,直到此刻方明白过来,竟是大错了。复打真犯不着。”
萧熙寿至此,便想问霍大力士的事。猛然听得窗外楼底下,砰然一声手枪响,三人都惊得站起来,接连听得响了两声。青年分会楼上,住了四十多会员,听了这枪声,齐向楼下飞跑。
一阵地板声,就像起了火逃命一般。萧熙寿道:“什么事,我
们何不也出去看看?”熊义道:“我们就此回去罢,蔡君把功课看得重的,不要在这里耽搁了他上课的时间。”蔡焕文因在毕业试验的时候,也实在怕误了功课不能毕业,巴不得二人快走,即提了书包,送二人出了青年会。也不打听枪声因何而起,向萧、熊说了两句道歉再会的话,匆匆的去了。萧、熊见青年会旁边一所小房子门口,拥着一群中国人,都颠起脚,伸着脖子,争向房里望。房里还有人在那里,拍桌打椅的大骂。萧熙寿笑道:“你听声气,也是中国人,同去看看。在日本动手枪,这乱子只怕闹得不小。”熊义道:“去看他做什么?不要碰着了那手枪的飞弹,受了伤,才没处伸冤呢。”萧熙寿嗤了声道:“你的命就这么贵重?门口那些人不怕手枪,飞弹就偏偏打着了你。”说完,也不管熊义来不来,提起脚飞跑到那门口。他力大,挤开众人,就门缝朝里一望,也没看出什么。只听得有女人哭泣的声音,一个男子也带着哭声说道:“你这样欺负我,我也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,拿路费给我,就回国去。你记着就是,你拿手枪打我。”又一个男子的声音,略苍老一点,说道:“你要回国去你就走。我拿手枪打你,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