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筱荣只做没看见,带张绣宝进房,呼着下女道:“外面的衣箱行李快搬进来。仔细点儿,不要撞坏了。”下女在厨房里答应。正待出来,章器隽止住道,“你敢去搬,我就教你滚蛋!”下女听了,真不敢动。张绣宝向章筱荣冷笑了声道:“来了,你没听得吗?”章筱荣仍不理会,大声呼下女道:“你们在那里干什么?叫不出来,鬼扯了你们的腿么?”章器隽不待下女答白,一边跑到厨房堵住下女,一边答道:“我姓章的雇的下女不能给人家用。什么卖淫的烂骚婊子,也跑到我家里来想呼奴使婢,我姓章的雇的下女,看谁敢叫唤给人家做事!”章筱荣道:“你口里要干净点,谁是烂骚婊子?为人也不要太不知趣了。”张绣宝道:“你们不要闹。若是为衣箱行李,我自己去搬来。”说着起身。章筱荣拦住道:“你坐。我雇的人,不听我的指挥,还了得?”又喊下女道:“你们真敢不听我的使唤吗?”下女在厨房里笑答道:“少爷堵住了门,我们
从哪里出来呢?”章筱荣即跑到厨房里,将章器隽拖开,两个下女都跑去搬衣箱去了。章器隽挣开手,跳起来骂道:“你这个没有天良的东西!十几天在外面,嫖那骚婊子还嫖不够,公然将骚婊子带到家里来。今日进门就这般欺负我,我和你拼死了这条命也罢了。”猛不防一头向章筱荣撞来,将章筱荣撞得往后便倒,幸有墙壁挡住,震得满屋都动了。章筱荣被撞出三昧真火来了,一手从怀中抽出手枪,拨了颗弹进去。章器隽一见不好,往外边房里就跑,口中连连口喊:“要拿手枪打人咧!”张绣宝正在外边房里看下女搬衣箱,听得这般喊,转身一看章筱荣擎手枪追出来,忙将身子遮了章器隽,死死的抱住章筱荣的右手。章筱荣连将枪机拨了三下,拍拍拍的响了三枪。好在枪口朝天,那三颗枪弹都从楼板穿出屋顶去了。张绣宝怕他再打,拼命夺下枪来。章筱荣怒气不息,见章器隽落了威,坐在房角落里痛哭,便拍桌大骂了一会。这时候,正是萧熙寿跟着青年会一群会员在门外窃听的时候。
章筱荣不该章器隽骂了张绣宝,弄得张绣宝也要拼死。三人扭作一团的,在席子上滚了一会。章器隽气得跑了出来,本打算回上海,不在日本留学了。在路上边走边想道:我无端跑回上海去,祖父必写信给我父亲,说我偷懒,不肯求学,父亲回信将我一骂,又得逼着我到这里来,那时更给他笑话。不回上海去罢,是这般闹了一番,他竟拿手枪打我。他有了婊子,就忘记我了,这口气,我如何忍受得住!有了,现放着一个浙江同乡会,那姓沈的会长很有些见识,不如找着他,将事情说给他听,请他出来开个临时会,我再去印刷局印几千张传单,到处去发,看他们能在日本长久做姘头!我此刻只求能替我出气,也顾不得他的什么名誉了,想罢,即到同乡会事务所。
浙江同乡会,那时的会长是沈铭鉴,为人老成,很讲道德,
同乡的都还敬畏他。章筱荣同张绣宝数月来所出花样,早已有人在沈铭鉴跟前报告了。但是同乡会的章程,临时会议须得十人连名盖章请求,方能由会长召集开会。若在有特别事故发生的时候,会长虽也有单独召集开会的权利,不过这种结怨于人的事,做会长的谁肯单独出名召集?因此,虽早有人向他报告了,报告的人不请求开会,沈铭鉴便只做和没听得一样。这日,沈铭鉴正在事务所同几个朋友下围棋,见章器隽进来,停了手,看章器隽桃花一般的脸上,纵横都是泪痕,一双俊眼内更是水泱泱的,好像要流出来,大家都吃一惊。沈铭鉴忙起身让座,因是不常来的客,免不了客气几句。章器隽竟是如丧考妣、苫块昏迷、语无伦次一般,胡乱答应了几句,开口便道:“我叔叔讨了人,要求诸位同乡先生,替我出口气。”沈铭鉴听了,愕然了半晌。看他的眼泪如连珠般往下落,只得说道:“你有什么委屈的事,尽管从容说出来,我等好替你设法,用不着流泪的。”章器隽才十五六岁的人,在家中娇生惯养的,何尝受过今日这般恶气。心中越想越痛,那眼泪如何禁得住?见沈铭鉴问他,揩了泪说道:“我叔叔来日本留学,平日全不上课,全不用功,只知道在外面胡嫖胡跑。有一个叫张绣宝的婊子,会长大约认识,我叔叔花无穷的钱,包了她在外面,另租子房屋。于今越弄越不成话了,今日竟公然将那婊子连行李都搬到家里来。我见他太闹得不顾声名了,劝了他几句,他不依也罢了,还拿手枪打我。亏我跑得快,三枪都没打着。我父亲就只我一个儿子,几千里路到日本来留学,若真被他打死了,会长你说不是冤枉吗?不是可怜吗?”沈铭鉴曾听人说过章筱荣叔侄的勾当,问道:“你叔叔真拿手枪打你吗?真开了枪吗?”章器隽急得发誓,教沈铭鉴同去看,屋瓦都打破了。沈铭鉴复问运:“你叔叔连打三枪,怎没有警察来查问?”章器隽道:
“我住在早稻田的大学背后,那一带荒僻得很,每天只有一两个警察,在那里来往逡巡一两次,因此没人来查问。”
下棋的朋友听了,都觉得诧异,问沈铭鉴是怎的一回事。
沈铭鉴道:“他所说的不详细,猛然听去,觉得一点情理没有;这事情早有人来报告了,我因恐一开会宣布,章筱荣、张绣宝的名誉不待说是不好听,便是我等同乡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