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邹东瀛先生说:‘他知道我到会必不肯来,那时不是白花了钱,请了人没用处吗?’我说:‘陈学究是个傲脾气,越知道你在场越是要来的。他如何肯示弱呢?’邹先生问我请人要花多少钱,我说这事我曾替人办过。前次刘雄业兄弟,因吞蚀了谭三婆婆交给他接济小亡命客的两万块钱,就是周之冕、雷小鬼、杨小暴徒他们,和他捣蛋。他兄弟怕起来,托人找了我去,要我替他请人保锞。我请来了十多个,说妥了不动手,是每人十块钱,动手加倍,受伤再给医药费,看伤的轻重说话,打伤了人家,有刘氏兄弟负责。于今有几个回国去了。请外省人,只怕要稍微贵一点,但是也有限。邹先生说:‘多花钱不计较,只要手上真来得的。’我当时就想到你和刘应乾身上,
奉承你们多赚几个。”说着,两眼在房里四处一望,现出惊讶的样子说道:“你此刻怎的倒阔了?衣服器皿都大不似前时破烂了。”谭先闿笑道:“我岂是长久贫困的人。有本领的人,自然时常有人孝敬。像你今日,就是来孝敬我的。”说得柳梦菇也笑了。
不一会,刘应乾回来。柳梦菇迎着笑问道:“昨夜在新宿还得意么?”刘应乾答道:“快不要提昨夜的事了。莫说不得意,倒弄得我掉了一夜冤枉眼泪。”谭先闿道:“这就奇了!
去寻开心,如何反掉起泪来?”刘应乾道:“我何尝不是这般想,事到其间,也由不得我就心软鼻酸起来。那游廊左边第三家,我去过几次。有一个女郎叫百合子,年纪只得二十岁,身材容貌都过得去。我和她睡过几夜,她都不曾向我说过什么。
昨夜我到那里,见时间还早,便教她弄了些酒菜来,二人同吃喝。我将番头叫了来,多给了几块钱,不许百合子再接他客。
百合子听了,便非常喜悦。吃喝完了,百合子慢慢的叙述她的身世,述到伤心之处,她哭得抬不起头,我是素来心硬,也忍不住陪着流泪。我想替她赎身,讨了来将来带回国去,也是在日本亡命一场的纪念。她述的身世,我重述一遍给你们听好么?”柳梦菇道:“我有事去,特意绝早起来,没工夫听你的。
且让我把来意说给你听了,大家办完了今日的事。你既要替你相好的赎身,叙述身世的日子长得很。”接着,将请他去保镖的话说了。
刘应乾道:“我于今不干这种营业了,就在日本三五年,也够有饭吃了。谁肯再拿性命去换这几个劳什子钱?他们有钱的人性命要紧,我不怪他,但是钱就应该看松点。要人家拿性命去换,他们仍是捏牢了一寸不肯放一分,我们的性命就这般不值钱?天尊,你要知道,我此刻有饭吃了,我的性命也很看
得重了。十来块钱,也想我去和人家拼命,没有那么呆了。”
柳梦菇笑道:“几天不见你,怎的都阔起来了。你们两个,从哪里捞了几个钱,不但衣服器皿更换了,连口气都变了。”刘应乾摇头晃脑笑答道:“哪里有的钱捞?也是拿性命换来的。”柳梦菇道:“我今日并不是拿几十块钱,要来换你们的性命。
你们不用推托,看我的薄面,去坐一会罢!几十块钱,送给两位吃点心。据我想:陈学究若不来,自是没有动手的事;便来了,他是个文弱书生,岂是二位的对手?没奈何,赏脸同去一趟。”谭先闿笑道:“怪不得那些大伟人将钱看得那么重,原来有了钱,就是多年的朋友,说话也要恭敬些。天尊平常对我们说话,有时还要这么那么的,免不了那做县知事时的口吻。
今日就大不相同了。也有些像是在邹东瀛、曾参谋跟前说话的神气。”说得柳梦菇红了脸。刘应乾也哈哈笑起来。柳梦菇道:“不要胡说。平常是你求我,自然这么那么的。于今是我求你,若仍是那般声口,不怕你们不依吗?闲话少说,书归正传。你们替我帮了这一次忙,以后再不来找你们了。我实在是不曾知道你们暴富了。”刘应乾笑道:“不错,我们也差不多要请人来保镖了。你自己又没事要我们保镖,邹东瀛要请,你去要他亲来,我一文钱也不要,打了姓陈的就走,以后打出了祸来,却不要又来找我。我知道陈学究也不是好惹的。”柳梦菇道:“你真要拿架子要他亲自来请么?”谭先闿道:“他亲来,我也一文钱不要。”柳梦菇起身道:“那就是了。我就要他来,这不是容易的事吗?”说着,出来乘电车到大冢,和邹东瀛商议去了。
再说那时不肖生正是征集《留东外史》材料的时候,凡是团体集会,只要有绍介,可列席旁听,无不参与其中。这次是周之冕私人的追悼会。十八、九两日又鹅毛一般的雪片,下了
两个整日整夜。十九夜有朋友来问不肖生明日能到会么?不肖生说:“若是雪小了便去。”那朋友笑道:“下雪何妨?如肯去,自有人备车来迎接。”不肖生觉得诧异,暗想:难道是周之冕也发了什么横财,预备了无数的车,去迎接那些来追悼的客么?问那朋友,又只笑着不做声,当夜也就没人去研究。第二日早,不肖生贪着被里余温,正矇眬着两眼不想起来。忽听得房门响,立时惊跑了瞌睡虫,以为是下女照例进房打扫,仍眯缝两眼,只做没听见。觉得声息不像是下女,睁眼一看,吓了一跳,连忙翻身起来,披衣谢罪不迭。来者不是别人,就是在春日馆宴客的康少将。他寻常贵足不踏贱地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