刻这般冷清。’我听说还有两站路,说不愿意去了。他又扯住我不放说:‘火车快,两站路,不要几分钟就到。’我不得脱身,只好又跟着他坐火车。
幸他家离车站很近,下车他就指着一所小茅屋,说是他的家了。
走到跟前,看那茅屋的周围,都是用细竹编成的篱笆,不过两尺来高,倒青翠可爱。他推开竹篱笆门,带着我并不走大门进去,转到左边一个小园,便看见一间八叠席的房子,几扇格门都开着,房中陈设的几案蒲团之类,都清洁无尘。我一见那房屋的构造,心神不觉得清澈了许多,跳上廊檐,将身就往房中席子上躺,四肢百骸,全舒畅了。他进房,也不知叫唤什么,很叫唤了几声,从里面推门出来一个龙钟不堪的老婆子。他凑近老婆子耳边,高声说:‘先烹了茶来,再去做饭,有客来了,饭要多做点。’老婆子把头点了几点,回身到里面去了。他向
我笑道:‘亏我在日本,居然雇了个这般的下女。你看这不是老天许我在这里享尽人间清福吗?这老婆子今年六十八岁,生成的又聋又哑,一点知识没有。在旁人谁也用她不着,却与我心性相投,很伏侍了我几年了。她一个亲人没有,除了我这里,更没第二个家。’我问他从哪里雇得来的?他笑道:‘并没从哪里去雇她。她那年来我家乞食,我见她虽然年老,步履却还健朗,身上穿的破烂衣服,倒洁净得很。她见我这园里,满地的落叶没有扫除,就拿下一个扫帚,替我扫除得一些微尘没有。
我便留着她,教她烹茶做饭,都极称我的意。每日打扫房屋,洗擦地板,比年轻人做事,要细密几倍。家政一切,我都委她办理。她替我节俭,替我计算,稍微贵重的蔬菜,哪怕是我吃剩了不要的,非我开口教她吃,她总替我留着,一些儿不敢动。
我每月送三块钱给她,抵死也不肯受。我定要给她,她就扯着身上的衣服,做手势给我看,示意要我做衣服给她穿。我终日欢喜在外闲逛,常半夜三更不回家,她总是坐着等候。无论多冷的雪天,绝没见她向过火。我猜她的用意,是乞食的时候,在外受雨打风吹,哪有火向,于今坐在家里,没风雨侵人,又穿着的是棉服,能再向火?将身体弄娇了,一旦用不着她,出去将更受困苦。我见他如此,倍觉得可怜,我很踌躇,将来回国的时候,不好如何处置她。我又苦手中无钱,不能给她一二百元做养老的费用,很希望她趁我在此,两脚一伸死了,有我替她料理后事,免得再受穷苦。’”
章四爷听到这里笑道:“她有那么健朗,如何会就死?”
张修龄道:“我也是这般说,三五年内,决不会死。我问乐艺南那提包里到底是些什么?他笑道:‘我这提包是个百宝囊,我拿给你看罢!或是你,或是你的朋友,害了什么病症,只送个信给我,我就来替你诊治。这里面,全是上等药品,各医院
取价最昂的。’他说着开了提包,无数的瓶子、盒子、纸包,一齐堆在席子上。我看瓶盒纸包上面都写了些英文字,他一一说明给我听,并说已经治好了无数的病,从没向人取过分文。
我忽见他书案上放着一本寸多厚的大书,望去好像是书画的册页,拿起来看,尽是些五光十色的信札邮片,没一纸字迹工整、文笔清顺的。我问他是哪里来的这些不通的信件,他笑着对我说道:‘现在内地各书坊,所刊行尺牍模范的书极为销行,我想集一部留学生尺牍,刊刻出来,必能风行一时。你看这种锦绣丈字,不是留学生,哪个能做得出?我很费了些心血,才集了这一大册,已有八百多篇,也可将就出版了。最好是用珂罗版印出来,和真迹一样。不过资本费得太多,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。不然,就更显得我们留学生的真材实学了。’我当时听他是这么说,随意翻阅了几篇,真没一字一句不令人发笑,倘将来真能刊刻出来,我看比《笑林广记》还要好。也不知如何能搜集得这么多。”
林巨章笑道:“乐艺南这个人,也就太好事、太不惮烦了。
留学生文字不通,与他有什么相干?要他劳神费力的,替人表扬。听他的为人,似乎清高,像这种行为,就似个无赖了。”
章四爷笑道:“也好,是这样丢他们一回脸,看他们以后对于文字上肯留心研究一点么?现在一般年老的文学家,都叹息说,中国二十年后,决无一人通文字。文字太不讲求,于国民根本上,也是一桩很可虑的事呢。”周克珂道:“这有何可虑?
西洋各国不像中国这个研究文字,日本完全没有文字,不都是极强极富吗?”章四爷道:“各人立国的根本不同,中国数千年是讲文化的,不能与他们以工立国、以农立国、以商立国的相比较,而且他们也未曾不研究文字。至于日本,不过如贫儿暴富一般的想和世家大族攀亲,他自己立国的根本,一点也没
有。这回欧战终结,无论最后之胜利属谁,世界各国,必渐渐趋重文化。那时日本这种没文字的国家,看他能再有一百年的国运没有?语言文字关系国家的命运极为重大,怎的说是不可虑的事?”林巨章笑道:“管他可虑不可虑,我们且商议正事要紧。”即将章四爷会见朱湘藩的话,告诉了周、张两个,要二人研究,应否先去拜海子舆。
张修龄道:“海子舆那东西,最是狡猾不过。我看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