吩咐起碇再行。胡仇道:“似此看来,再到别处傍岸,也不过如此。徒然耽搁日子,以后可以不泊岸吧。”宗仁道:“今番无论走海道走旱路,总免不得要到广东,但是近来海上有了战事,我们虽到了广东洋面,恐怕也近不了行在。”胡仇道:“照此说来,福建洋面就有了战事的了,自然有许多鞑船在那里;万一遇见了他,罗唣起来,也是不可不防的事。我们不如径走温州,由温州登陆吧。我们顺便还可以拢仙霞岭,探听探听近来消息,不过多纡绕几百里路。”九畴道:“仙霞岭虽是可去可不去,然而我们总在浙江一带登岸便是。我们此刻行李少,走旱路便当些。”
商量已定,即叫船家转舵转篷,向温州进发,偏又遇了风暴,在海湾浅处避了十多无风,复行驶出,风势又逆了,因此行了一个多月,方才到得温州海口。泊定之后,三人便舍舟登陆。九畴便要渡飞云河,取道南雁荡,入福建界,往广东。宗仁、胡仇商量要先到仙霞岭,探听消息再去。九畴拗不过二人,只得依了。于是取道乐清、青田,一路往仙霞岭而去。此时温州一带,久已属了“胡元”。三人虽说是中国的钦差,然而带了国书去,却没有回书来,并且不以礼相待,简直象被逐出来的。此时不便仍以钦差自居,只得微服而行。又以此处居民,也一律的改了胡服;因为那一班鞑子,见了穿中国衣服的,不是说他异言异服,甘居化外,便说他大逆不道,拿了去不是监禁若干年,便是砍脑袋。因此三人也只得暂时从权,换了胡服,打伙起行。
海船泊岸时,天已不早,因此到了乐清,便投了客寓。是夜月明如水,三人不能成寝,偶到外面玩月,只见中庭先坐着一人,也是胡冠胡服,在那里吹笛。吹罢了,又唱曲子。唱的却是中国曲子,并不是胡调。宗仁等他唱完了,不禁上前回道:“适聆雅奏,阁下当是汉人。”那人连忙起身招呼道:“正是,正是。此时满目中虽然都是胡冠胡服,内中却十分之九是汉人,只看其心是汉心是胡心罢了。”宗仁听他此言,以为必非常人,因请问姓名。
那人道:“在下埋没姓名已久。此时沧桑已变,政俗都非,就说也不妨。姓郑、名虎臣的便是。”程九畴从旁急问道:“莫非是在漳州木绵庵杀贾似道的郑义士么?”虎臣道:“正是。不知老丈因何得知?”九畴道:“那木绵庵离我家只有二里之遥。那一天出了事,我一早就知道了。后来地方官还出示捉拿义士,不知义士藏到哪里去来?”虎臣因还问了三人姓名,方才说道:“在下那时走了出来,也不辨东西南北。走了几天,到得福州,那捕拿的文书也到了。我急的了不得,走到海边,要附海船逃去,偏偏又没有海船。天色又不早了,看见海岸旁边有一家人家,我便去投宿,内中却是一个渔翁,承他招留。后来同他谈起时事,谁知他并不是个渔者出身,也是个清流高士,因为愤世嫉俗,托渔而隐的。我又略咯说起贾似道,他便切齿痛骂。我见他如此,便告诉他在漳州杀贾似道逃走出来,此时官府行文缉捕的话。他十分钦敬,并道:“老夫本来要等八月秋凉,方才出海捕鱼,既然阁下要避难,我们来日便出海。我们出海一次,总要三五个月才回来;不然,捕了鱼就驶到别处口岸去卖,那就可以几年不回来一次的了。’当时我十分感激。那渔翁便叫两个儿子,连夜收拾起篷、缆、桨、橹、鱼叉、鱼网之类。忙了两天,他便带了两个儿子,和我一同上船出海,留下渔婆及他那两房媳妇看家。我从此就在渔船上过日子,虽”然偶尔也回福州一次,然而不到几天,又出海了。去年九月,渔船到了潮州。我因为潮州有个好友在那里,好几年不见了,此时捕拿我的事也冷淡许多了,因辞了渔翁,去访那好友。不到几天,喧传圣驾到了。我不觉大惊,想这时候福州一定失守了。过了不到一个月,又听说兴化军失守,守将陈瓒殉节。”九畴等大惊道:“此信是真的么?”虎臣道:“怎么不真!圣驾本来是在浅水湾,后来刘深领了水师来攻,几乎支持不住;幸得张世杰在军中调度得法,方才逃出虎口,前往井澳。偏又遇了飓风,御舟也覆了;好容易把圣驾救起,闻得已经因惊成病了。”九畴等三人相顾道:“此信是确的了。”虎臣道:“就当那几天里头,我遇见了谢叠山先生。他告诉我这里有个仙霞岭,岭上有多少英雄,都是心存宋室的;劝我投奔,我依言附了海船来到这里。”胡仇道:“敢是此时才去。”虎臣道:“不是。此时是从仙霞岭来,我因为岭上诸位,多主张以兵力恢复中原;我却不能武事,住在山上,也是虚占一席,因此辞了下山,出来别有运动,此时却不便说出来。”胡仇道:“我们都是仙霞岭上一家人,就说说何妨!”
虎臣道:“公等说出姓名。在下便知道。并且‘攘夷会’上,我也书了名,不然,哪里肯尽情倾吐!这运动一节,此时确不便细谈,只到后日便知。我总不失了‘攘夷会’的颜色便是了。”四人又谈了一会,各各安歇。到了次日,便分道扬镳。虎臣到哪里去?且待下文交代。
且说九畴等三人,在路下一日到了仙霞岭。把路军士,问知底细,报上山去。不一会,金奎、岳忠、狄琪等,一班儿都挂了孝服,迎下山来。三人一见,不觉大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