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死法。
一日天色将晚,行近小竿岭。此处被金奎等在山上建了一座庙宇,派了乔装道士,在那里居住。枋得动身时,胡仇探得行期,先来报知,并述了枋得吩咐的话。宗仁、岳忠、狄琪、史华、谢熙之等,一班扮道士的人,都预先到了小竿岭来,整备素筵饯行。远远的便差小道士打探,探得到了,便迎下山来。先见了魏天祐,说道:“贫道等久仰谢叠山先生大节!闻得今日道出荒山,特备了素筵饯送。望参政准贫道等一见。”天祐暗想:“这穷山道士,也知道他的大节,真是了不得。”当即应允,一同登山入庙。熙之便要过来拜见父亲。枋得连忙使个眼色。熙之会意,便只随着众人打个稽首,一面款待天祐,一面祖饯枋得。言语之间,各带隐藏。又一面使人报知金奎。
只因大色已晚,一行人便在庙中歇下。岳忠等只推说久仰大节,要瞻仰丰采。把枋得留在一间静室内下榻,把方丈安置了天祐. 那守护枋得的家人,因有一众道士在这里,便都各去赌钱吃酒。
这里枋得便与众人作一夜长谈。又嘱咐熙之努力做人:“我一到燕京,即行就死。一路上我便想死,前两天忽然想起谢太后的梓宫,尚在那边,我到那里别过先灵,再死未晚。”熙之听得父亲就死,不觉恸哭,要跟随北去。
枋得道:“这可不必!你要尽孝,不在乎此。不如留下此身,为我谢氏延一脉之传。你若跟我到北边去,万一被他们杀害,将如之何?况且天祐这厮,已经行文江西,拿我眷属。此时你母亲和兄弟定之,想已在狱中。我虽料到他,这个不过是要挟我投降的意思,未见得便杀害;万一不如我所料,你又跟我到北边去,送了性命,岂不绝了谢氏之后么?你须记着: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’我之求死,你之求生,是各行其是。不过你既得生,可不要忘了国耻,堕了家风,不然,便是不孝了。”熙之无奈,只得遵守父命。枋得又勉励了众人一番。
次日早上起行,金奎早率领了一众僧人,在山门外迎着,请到方丈拜茶。
茶罢起身,金奎叫众和尚,一律的穿了袈裟法服,敲起木鱼,念往生咒。祝谢先生早登仙界。枋得大喜,执着金奎的手道:“和尚知我心也。”天祐见此情形,不觉暗暗称奇,何以这里的道士也知道仰他的大节?这里的和尚又知道他必死,非但知道他死,又要祝他早死。真是奇事?一面想着,上轿起行,经过了窑岭,熙之又赶到前面饯送,送过之后,一行人度过苏岭、马头岭,便入浙江界,一路望燕京而去。
将近燕京时,枋得又复称病不食,连日只是睡在车内。一天进了京城,天祐便先去朝见元主,奏闻带了谢枋得入都,元主便欲召见。天祐道:“谢枋得在路得病,十分困顿,怕未便召见。”元主便吩咐送往报恩寺安置,派御医前去调治,等全愈了,再行召见封官。天祐得旨,便去安置枋得。
未知枋得此次能死与否。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二回 谢君直就义燕京城 胡子忠除暴汴梁路
却说谢枋得到得报恩寺来,魏天祐拨了两名家人前来伺候。南朝投降过来的官贝,纷纷前来问候,或劝他投降。枋得便问太皇太后的梓宫在何处。
内中有知道的,便告诉了他。枋得叫备了祭品,亲自支持着,去祭奠一番。
然后回寺,高卧不起,不饮不食,亦不言语。人问他时,只推说有病。一班旧日同僚来望他,他也只瞪着双眼,绝不答话。莫不扫兴而去。
末后留梦炎亲来看视,说了许多慰问的话,又夸说了许多皇元皇帝如何深仁厚泽。枋得道:“大元制世;民物一新,宋室逋臣,唯欠一死。愿老师勉事新朝,莫来相强。”梦炎道:“天时人事,总有变迁。何必苦苦执迷不悟?还望念师弟之谊,仍为一殿之臣,岂不甚好?”枋得道:“君臣之义,师生之谊,二者孰重?望先生权定其重轻,然后见教。”梦炎羞惭满面而去。
枋得冷笑一声,也不起来相送。
梦炎去后,过了一会,忽然有人送来一瓯药,说:“是留丞相送来的。”
枋得看那药时,稠的象粥汤一般。因对来人说道:“承留丞相厚意赠药,然而我这个病,非药石所能愈,我也不望病愈。请你转致丞相,来生再见了!这药也请你拿了回去吧。”那来人道:“这是留丞相好意,望先生吃药早愈。同事新朝的意思,先生何故见却?”枋得大怒,取起药匝向地下一掷道:“我谢某生为大宋之臣,死为大宋之鬼。有甚新朝旧朝?你们这一班忘恩负义之流,我看你他日九泉之下,有何面目再见宋室祖宗。”骂罢,便挺直了,睡在床上。那来人没好气的去了。
从此之后,他非但不言语,并且有人叫他,也不应了。他在路上已经绝了几天食,到了报恩寺来,一连过了五天,那脏腑里已是全空,无所培养,一丝气息,接不上来,那一缕忠魂,便寻着文天祥、张世杰、陆秀夫打伙儿去了。
那拨来伺候的家人,连忙去报知魏天祐. 天祐忙着来看时,只见他面色如生,不禁长叹一声,叫人备棺盛殓。自己到朝内去奏闻元主。后人因为谢枋得全节于此,就把这报恩寺,改做了“悯忠寺”,以为纪念。此是后话,表过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