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了一想,收了泪痕,说道:“公婆主意已定,怎好违逆,只得忍耻再嫁便了。但明日受聘,后日成婚,通是吉日,哭泣不祥。媳妇有两件衣服,原是当时聘币,如今可将去,换些三牲祭礼,就今日在丈夫灵前祭奠一番,以完夫妇之情。”卢南村见他应承,只道是真,好生喜欢。说道:“祭礼我自来备办,不消你费心。”妙惠道:“还是把衣服去换来,也表我做妻子的真念。”道罢,走回房中,取了两件衣服,交与骆妈妈。卢南村看了想道:“这衣服急切换东西,须要作贱。把来藏过,另将钱钞去买办。”
此时妙惠已决意自尽,思量死路,无过三条。刀上死,伤了父母遗体;河里死,尸骸飘荡;不如缢死,倒得干净。算计已定,拈起笔来,写下一篇祝词。少顷,祭礼完备,摆列灵前,妙惠向灵前拜了四拜。上香陈酒已毕,又拜四拜。祝道:“孝妇李妙惠,矢心守志,奈何公姑不听,强我改适。违命则不孝,顺颜则失节。无可奈何,谨陈絮酒,叩泣几筵。英灵不昧,鉴我微忱,芜词上祝,去格来歆。”取出祭文,读道:
惟灵蚤慧,词坛擅名。弱冠鹊起,秋风鹿鸣。
奋翮南宫,锻羽北溟。文星昼殒,泉台夜扃。
彼苍胡毒,生我无禄。幼失恃屺,惟亲育鞠。
伉俪君子,琴瑟雍穆。中道永违,遗我茕独。
死生契阔,音容杳绝。罹此百忧,五内摧裂。
涕泗滂沱,泪枯继血。自矢柏舟,荼苦甘啮。
高堂不怿,强以失德。之死靡他,我心匪石。
长恨无穷,铭腑刺骼。天地有终,捐躯何惜。
英魂对越,与君陈说。生则同衾,死则同穴。
来则冰清,去则玉洁。长辞尘世,倘徉泉阙。
呜呼哀哉,惟灵鉴彻。
读罢祭文,又拜四拜,焚化纸钱,放声号哭一场。哭罢,又请卢南村老夫妻坐下,也拜四拜,说道:“自今之后,公婆须自家保重,媳妇已不能奉侍了。”卢南村道:“娘子,这事我原不得已而为之。你到谢家,若念旧日情义,常来看顾我,也胜似看经念佛。”李妙惠含糊答应,自归房去。那骆妈妈比老儿又乖巧几分,心里独疑,道:“媳妇这个举动,不像真心肯嫁的,莫不做出甚么把戏来?”暗自留心观看,见房门已是闭上。悄地张时,只见将过一个椅儿,放在床前,踏将上去,解下腰间麻。吊在床檐上,做个圈儿套在颈上。惊得骆妈妈魂飞魄散,把房门乱打,叫道:“娘子,你怎么上这条路,断使不得的!”又叫:“老官快来,媳妇上吊哩!”那老儿听见,也吃了一吓,带奔带跌走来。打开房门,妙惠已是踢倒椅儿悬空挂下了。老夫妻连忙救下来,扯去麻絰,卢南村叫阿妈安慰,自往外边。
李妙惠哭道:“婆婆何不方便了媳妇,却又解放我下来。”骆妈妈也带着哭泣劝道:“事体虽则公公不是,肯不肯还在于你,怎就这般短见。”李妙惠道:“公公念媳妇年小无倚,叫我改嫁,原是好意。但媳妇自想,幼年丧母,早年丧夫,又遭此凶荒,孤穷之命,料想终身无好处。若一嫁去,又变出些甚么事故,岂不与今日一般吗?为此不如寻个自尽,倒得早生净土。”骆妈妈道:“一朵花方才放,怎说这样尽头话。快不要如此,待我与老官儿商量,再从长计较。”李妙惠道:“多谢婆婆,媳妇晓得了。”骆妈妈劝了一回,也走出房去。妙惠虽则一时听劝,到底寻死是真,救活是假。
南村夫妇恐怕三不知做出事来,反担着鬼胎,昼夜防守。背地商量道:“这桩事倒弄得不好了,你我那里防备得许多。一时间弄假成真,上了这条道路,李亲家虽在凤阳处馆,少不得要把个信儿与他。倘或回来,翻转面皮,道你我逼勒改嫁不从而死,到官司告起状词,这样穷迫之时,可是当得起的。如今还是怎样处?”骆妈妈想了一想,说:“有个道理在此。媳妇尝说姨娘方妈妈是个孤孀,就住在李亲家间壁。媳妇女工针指,俱是他所教,如嫡亲母子一般。前年儿子中了,也曾接来吃酒。你可去央他来劝谕媳妇,自然听从。”卢南村依了妈妈,即便到方姨娘家去。相见礼毕,将教媳妇改嫁不从寻死的话,实实告诉一番,说特来央求姨母到舍劝解。方姨娘听罢,沉吟了一回,答道:“甥女是少年性子,但知夫妇恩深,那晓得守寡的苦楚。”南村因这句话投机,心里喜欢,随口道:“可是守寡是个难事,娘子只道我是歹意,生起短见。姨母若劝得他转,自当奉谢。”方姨娘笑道:“这倒不劳亲家费心。非义之物,老身自来不取的。况甥女是执性的,也未必肯听。亲家先请问,老身随后便来。”
南村归不多时,方姨娘已至。骆妈妈相迎,送入媳妇房里道:“姨母请坐,待我取点茶来。”姨娘看妙惠斩衰重服,麻絰拦腰,而愁容惨戚,泪眼未干。一见姨娘,向前万福,愈加悲切,哽哽噎噎,那里说得出一个字儿。方姨娘携住了手,把袖子与他拭泪道:“贤甥,你怎哭得这个模样!休得过伤,苦坏了身子。”妙惠道:“儿已不愿生了,还顾甚么身子。”方姨娘道:“你休执性,夫妻恩情虽重,然死生各有命数。做姨娘的,当日姨夫去世,也愿以死相从,因死而无益,所以今日尚在。”妙惠道:“姨娘当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