复下船迎见。
其时卢南村已知儿子回来。老父母都在门首观望。只见隶役前呵,族拥一乘大轿,来至门首,邻里并过往人都攒拢观看。皂隶喝道:“奶奶在里边,还不闪开!”南村听了,不觉失惊,向骆妈妈说道:“儿子却在江西娶亲了,这事怎么处?”原来卢南村因卖了媳妇,自觉惶愧。及雷秀才来说龚家姻事,梦仙未允。待到行后,也不管儿子肯不肯,竟自行聘,先娶来家。等儿子回来结婚,以赎昔年逼嫁媳妇之罪。那龚家巴不得招个进士女婿,所以一凭南村主张。今番见说轿内是奶奶,这件事可不又做错了,为此惊讶起来。正没做理会,只见轿中走出来的,不是新娶的奶奶,却是当年卖去的媳妇,一发惊讶不已。妙惠拜见,说:“媳妇不能奉侍,朝夕在念。不知公公婆婆,一向安乐么?”南村夫妇满面羞惭,况兼心中有事,只说得一句:“多谢你记挂,这一向也好。”更无暇问与儿子会合的事,连忙教人去寻雷秀才来商议。不多时,梦仙、雷鸣夏俱到。南村扯雷秀才到半边,说如此如此,如今还是怎样。雷鸣夏道:“既李夫人已归,龚家的做二夫人便了,何难之有。”随对梦仙说知。梦仙因妙惠受了这番折挫,不忍负他,弗肯应承。雷鸣夏道:“如今缙绅,那一个不广置姬妾。在兄长一妾不为之过,况李夫人是大贤,决无不容之事。还有一件,龚氏若未过门,还可解得。如今尊翁已先迎娶来家,可有送归另嫁之理?”梦仙说不过,只得应允,择日纳婚。
恰好李月坡也从中都到来。原来李月坡初时见了卢南村之字,说把女儿改嫁,心中渐愤,遂誓不还乡,以馆为家。书中又说是方姨娘做媒,所以并他也怪了,绝无音信寄与。后来梦仙书去,知女婿未死,一发懊恨。此番得女儿手书,见说守节重归,方才大喜,即与使人同归。梦仙大开家宴,李龚两位丈人,雷秀才媒人,连方姨娘都请来赴宴。内外两席,真个合家欢庆。席间李月坡对南村笑道:“如今小女有了五花官诰,卖不得了。”南村老大羞愧,说:“亲家,我曾闻得人说:不是一番寒彻骨,怎得梅花扑鼻香。老汉虽则当时不合强令爱改嫁,如今远近都传她贞节,也好算是老汉作成的,大家扯直罢。”李月坡道:“是便是,迎宾馆里去坐,只该朝北。”众人道:“却是为何?”李月坡道:“罚他不知礼!”众人听了,一笑而散。看官,这李妙惠完名全节,重归卢梦仙,比着徐德言、黄昌半残的义夫节妇,可不胜似万倍么?后人有六句口号,嘲笑卢南村云:
犁牛犁牛,南村养犊。
伯骍梦仙,一雅一俗。
迎宾馆中,坐当朝北。
又有人步李妙惠金山壁上元韵以颂其操,诗云:
一自当年拆凤凰,寻阳西畔水茫茫。
题残鱼素先将父,泣罢菱花未死郎。
异榜信传同姓字,卖盐人有淡心肠。
方知完璧人间少,彤管增辉第几章。
第三回 王本立天涯求父
浩浩如天孰与伦,生身萱草及灵椿。
当思鞠育恩无极,还记劬劳苦更辛。
跪乳羔羊知有母,反哺乌鸟不忘亲。
至天犬马皆能养,人子缘何昧本因。
说话人当以孝道为根本,余下来都是小节。所以古昔圣贤,首先讲个孝字。比如今人,读得几句书,识得几个字,在人前卖弄,古人哪一个行孝,是好儿子,哪一个敬哥,是好兄弟。将日记故事所载王祥卧冰、孟宗哭竹、姜家一条布被、田氏一树荆花,长言短句,流水般说出来,恰像鹦哥学念阿弥陀佛一般,好不入耳。及至轮到身上,偏生照管下来。可见能言的,尽不能行。反不如不识字的到明白得养育深恩,不敢把父母轻慢。总之孝不孝,皆出自天性,原不在于读书不读书。
如今且先说一个忘根本的读书人,权做人话头。本朝洪武年间,钱塘人吴敬夫,有子吴慥,官至方面,远任蜀中。父子睽违,又无音耗。敬夫心中萦挂,乃作诗一首,寄与儿子。其诗云:
剑阁凌云鸟道边,路难闻说上青天。
山川万里身如寄,鸿雁三秋信不传。
落叶打窗风似雨,孤灯背壁夜如年。
老怀一掬钟情泪,几度沾衣独泫然。
此诗后四名,写出老年孤独,无人奉侍。这段思念光景,何等凄切!便是土木偶人,看到此处,也当感动。谁知吴慥贪恋禄位,全不以老亲为念,竟弗想归养,致使其父日夕悬望,郁郁而亡。慥始以丁忧还家,且作诗矜夸其妻之贤,并不念及于父。友人瞿祐闻之,正言诮责,羞得他置身无地,自此遂不齿于士林。此乃衣冠禽兽,名教罪人。奉劝为人子的,莫要学他。
待在下另说一个生来不识父面的人,却念着生身恩重,不惮万里程途,十年辛苦,到处访录,直至父子重逢,室家完聚。人只道是因缘未断,正不知乃:
孝心感恪神天助,好与人间做样看。
说这北直隶文安县,有一人姓王名珣,妻子张氏。夫妻两口,家住郭外广化乡中,守着祖父遗传田地山场,总来有百十余亩。这百亩田地,若在南方,自耕自种,也算做温饱之家了。那北方地高土瘠,雨水又少,田中栽不得稻禾,只好种些菇菇、小米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