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一边是做豆腐的,南浔人,姓蓝,年纪约莫六十七八岁,人都叫做蓝老儿,又叫做蓝豆腐。临安府尹,拘唤刘赛及蓝豆腐到官审问,俱无踪迹。一面出广捕查访,一面将刘赛、蓝豆腐招保。赵成在家养眼,得知刘赛被告,暗暗使同伴保了刘赛,又因刘赛保了蓝豆腐。王从事告了这张状词,指望有个着落。那知反用了好些钱钞,依旧是捕风捉影。自此无聊无赖,只得退了钱塘门下处,权时桥寓客店,守候选期,且好打探妻子消息。分明是:
石沉海底无从见,浪打浮沤那得圆。
再说赵成虽损了一目,心性只是照旧。又想这婆娘烈性,料然与我无缘的了,不如早早寻个好主顾卖去罢。恰有一新进士,也姓王,名从古,平江府吴县人,新选衢州府西安县知县。年及五旬,尚未有子。因在临安帝都中,要买一妾,不论室女再嫁,只要容貌出众,德性纯良,就是身价高,也不计较。那赵成惯做这掠贩买卖,便有惯做掠贩的中媒,被打听着了,飞风来报与他知。赵成便要卖与此人,心上踌躇,怕乔氏又不肯队,教妻子探问他口气。这婆娘扯个谎,口说:“新任西安知县,结发已故,名虽娶妾,实同正室。你既不肯从我老爹,若嫁得此人,依旧去做奶奶,可不是好。”乔氏听了细想道:“此话到有三分可听。我今在此,死又不得死,丈夫又不得见面,何日是了。况我好端端的夫妻,被这强贼活拆生分,受他这般毒辱,此等冤仇,若不能报,虽死亦不瞑目。”又想道:“到此地位,只得忍耻偷生,将机就计,嫁这客人,先脱离了此处,方好作报仇的地步。闻得西安与临安相去不远,我丈夫少不得做一官半职,天若可怜无辜受难,日后有个机会,知些踪迹,那时把被掠真情告诉,或者读书人念着斯文一脉,夫妻重逢,也不可知,报得冤仇,也不可知。但此身圈留在此,不知是甚地方,又不晓得这贼姓张姓李,全没把柄。”想了一回,又怕羞一回,不好应承,汪汪眼泪,掉将下来,就靠在桌儿上,呜呜咽咽的悲泣。
花氏因他不应,垂头而哭,一眼觑见他头上,露出金簪子,就伸手去轻轻拔他来。乔氏知觉,抬起头来,簪子已在那婆娘手中。乔氏急忙抢时,那婆娘掣身飞奔去了。乔氏失了此簪,放声大哭,暗思道:“这是我丈夫行聘之物,刺贼救身之宝,今落在他人之手,眼见得要夫妻重会,不能够了。”自此寻死的念头多,嫁人的念头少。哭得个天昏地暗,朦胧睡去,梦见一个大团鱼,爬到身边。乔氏平昔善会烹治团鱼,见了这个大团鱼,便拿把刀将手去捉他来杀。这团鱼抬头直伸起来,乔氏畏怕,又缩了手。乔氏心记头上金簪,不知怎的这簪子却已在手,就向团鱼身上一丢,又舍不得,连忙去拾这簪子,却又不见。四面寻觅,只见那团鱼伸长了颈,说起话来,叫道:“乔大娘,乔大娘,你不要爱惜我,杀我也早,烧我也早。你不要怀念着金簪子,寻得着也好,寻不着也好。你不要想着丈夫,这个王也不了,那个王也不了。”乔氏见团鱼说话,连叫奇怪,举把刀去砍他,却被团鱼一口啮住手腕,疼痛难忍,霎然惊醒。想道:“我丈夫平时爱吃团鱼,我常时为他烹煮,莫非杀生害命,至有今日夫妻拆散之报?”
正想之间,花氏又来问:“愿与不愿,早些说出来,莫要担误人。”乔氏无可奈何,勉强应承。赵成又想:“这婆娘利害,倘到那边,一五一十,说出这些缘故,他们官官相护,一时翻转脸来,寻我的不是,可不老大利害,莫把家里与他认得。”又分付媒人,只说姓胡。这一班通是会中人,俱各会意,到王知县船上去说,期定明日亲自来相看。赵成另向隐僻处,借下一个所在,把乔氏抬到那边住下。赵成妻子,一同齐去。到午牌前后,王从古同媒人来,将乔氏仔细一看,姿容美丽,体态妖娆,十分中意,即便去了。不多时,媒人领了十多人来,行下了三十贯钱聘礼。乔氏事到此间,只得梳妆,含羞上轿,虽非守一而终,还喜明媒正娶,强如埋没在赵成家里。要知乔氏嫁人,原是失节,但赵成家紧紧防守,寻死不得,至此又还想要报仇,假若果然寻了死路,后来那得夫妇重逢,报仇雪耻。当时有人作绝句一首,单道乔氏被掠从权,未为不是。诗云:
草草临安住几时,无端风雨唤离居。
东天不养西天养,及到东天月又西。
乔氏上了轿,出了临安城,王从古船泊江口,即舟中成其夫妇。王从古本来要娶妾养子,因见乔氏美艳,枕席之间,未免过度。那乔氏从来知诗知礼,一时被掠,做下出乖露丑,每有所问,勉强支吾,心实不乐。王从古只道是初婚的怕羞,那知有事关心,各不相照。王从古既已娶妾,即便开船,过了富阳桐庐,望三衢进发。为甚叫做三衢?因洪水暴出,分为三道,故名三衢。这衢州地方,上届牛女分野,春秋为越西鄙姑蔑地,秦时名太末,东汉名新安,隋时名三衢,唐时名衢州,至宋朝相因为衢州府。负郭的便是西安首县。王从古到了西安上任,参谒各上司之后,亲理民事,无非是兵刑钱谷,户婚田土,务在伸屈锄强,除奸剔蠹,为此万民感仰,有神明之称。又一清如水,秋毫不取,西安县中,寂然无事。真个:
雨后有人耕绿野,月明无犬吠花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