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若探真消息,何必悲啼离别间。
却说沈全别了浑家,背上包裹,取路出西门来。一面走,一面心下暗想道:“我与余公子顽要,向来不过赢他几贯钱钞,并不见金玉首饰将出来赌,为何言没了金钏,告在县中?事有可疑。适才赵妈妈说郝极鬼也在所告之内,这厮住在西门外,开古董店,不如往他店中问个消息,便见真假。”一路上以心问心行了里余。将近城门,远远见一个小厮,手内捧着拜匣,走近前来,见了沈全问道:“沈一哥何处去?天色晚了,这等着忙走路。”沈全看时,却是余公子家憧。因他生得白净乖觉,故取名雪儿。当下沈全答道:“我要出城去取些帐目,故此乘晚而行。小雪,你却往那里去?”小雪道:“大相公令我送些礼物与一个相知,适才偷空和小厮们赌钱耍子,不觉天色暮了。我看你走路慌张,面皮青色,必有什么事,放这般晚了赶出城,你莫瞒我。”沈全笑道:“看你不出,倒也识得气色。你来,我有一句要紧的话问你。”两个走入一条冷巷里,街沿上坐了。沈全道:“我闻人讲你大相公赌输了一双金钏,是兀谁得了去,你可知道么?”雪儿将沈全照脸呸了一口道:“好扯淡!大相公被你这伙人引诱去赌,每每输了银两钱物,老爷十分着恼,即日要排除你这伙狗贼,还来问什么金钏银钏哩。早早撒开罢了!”讲罢,跳起身就走,一道烟去了。沈全听了这话,信是十分真实,依旧背上包裹,急急出城,赶到郝极鬼店中。正欲扣门,只听见里面夫妻二人争闹。其妻骂道:“我把你这狗杀才,不顾家业,终日去赌,不吃官司,不肯罢休。你这奥皮囊,少不得猪拖狗嚼哩!”沈全听见“吃官司”三字,谅得是这话了,不敢敲门,拽开脚步,取路往西南而进。当晚寻店安歇。次日更名改姓,避难去了。有诗为证:
赵婆设计意何深,一路风闻错认真。
不是蛇瘟离旧穴,游蜂安得宿花心。
且说赵婆次日侵早到寺里通知钟守净:“沈全昨晚已打发出门,任凭住持爷来往无碍。”钟守净欢喜酬谢。随叫匠人开了墙门,将王侍御房子里供奉几尊佛像,挂起幢幡来。又着本寺和尚做些攘灾功德,跋碌三五日,才得宁贴。这黎赛玉发付丈夫离家之后,心里也有些恋恋不舍,只是事已到此,推却不得。又见钟守净终日做道场,无些动静,心里越闷。到了第五日夜间,将次更深,正欲息灯脱衣而睡,猛听得窗外扣得声响,黎赛玉轻轻推开看时,却原来是钟寺净立在梯子上,靠着楼窗槛,槛下是半堵上墙,故用梯子搁上窗槛,方可跳入。守净将指弹得窗儿响,一见赛玉开窗,便爬入窗里来,两个欢天喜地,搂抱做一块。黎赛玉急闭了窗道:“住持,你好人儿,如何今日方来,撇得奴孤孤零零!”钟守净道:“我的奶奶,不要讲起。我自那晚欢会之后,切切思思,恨不能够一面。亏煞那赵干娘用尽心机,今夜又得相逢,天随人愿。”讲罢,吹灯解扣,上床同寝。当夜二人拥抱而卧。睡到黎明,守净起来,穿了衣服,从窗上爬落梯子踅回禅房去了。自此为始,每日黄昏,即将酒肉果品,度到黎赛玉楼上来。二人秉烛笑谈,直饮到更深方睡。沈家左邻右舍巷里的人,也有晓得的,只是畏钟守净势大,无人敢惹他。编成一出小小曲儿唱道:
和尚是钟僧,昼夜胡行。怀中搂抱活观音,不惜菩提甘露水,尽底
俱倾。 赛玉是妖精,勾引魂灵。有朝恶贯两盈盈,杀这秃驴来下
酒,搭个虾腥。
正是光阴迅速,拈指一月有余。一日天色将昏,钟和尚取数贯钱,着来真到街坊上买一对熏鸡,沽几壶豆酒,原来赛玉专好熏鸡吃。这来真走至十字路口,人烟辏集,挨挨挤挤,不觉衣袖里将钱失落。及到店取钱买酒,方知脱下了,心内忧惊,只得空着手回寺。钟守净问:“你买的酒与菜在何处?”来真道:“路上不知怎地,铜钱遗失了。”钟守净从来吝啬,一见来真失了铜钱,勃然大怒,取竹片将来真打了十余下。两个老道人再三讨饶,守净方才罢手。来真从此记恨在心。
又过数日,正值七月初旬,钟守净买了数枝新藕供佛,令来真将两枝送与西房林住持。每常林澹然和钟寺净讲谈闲叙,近觉守净精神恍惚,言语无绪,举止失措,心里也有几分疑惑:莫非干了些不端的事么?只是不好问得。当日却在侧首柏亭上乘凉,见行童捧着两枝嫩藕走入亭来,道:“钟老爷送新藕与住持爷解热。”林澹然接了,问道:“钟老爷这几日怎地不见?”来真答道:“钟老爷这几时甚是忙,那有闲工夫。”林澹然笑道:“出家人清闲自在,为何这等忙?”来真道:“却也不清,却也不闲。”林澹然道:“钟住持的忙处,俺都知道,你可讲来,看与俺知道的对也不对。”来真道:“钟住持于些瞒昧的勾当,小人一向也有心要禀知老爷,但恐转言成祸。”林澹然道:“不妨,决不累你。”来真将钟守净初见黎赛玉,次后着灯得病,和赵尼姑设谋局,骗王侍御房子,打发沈全出门奸宿的事,细细讲了一遍。林澹然听罢,笑道:“你也讲得不差。出家人干这等有天理上天堂的事,怪道这几时精神清减,情绪不宁,原来恁般做作,恁般快乐。”发放来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