壶斟上了酒,三个人吃喝起来。
昨日那个妈儿笑道 :“今儿杜二爷可是放放心心的逛一 会子,两位奶奶都没有坐儿。别像昨日将我的一件衣脏掉了,洗也洗不掉。”老杜笑道 :“叫你奶奶赔你,不与我相干。” 妈儿笑道 :“到底要杜二爷赔,咱们奶奶好好的,怎么会脏得 了我的衣服呢?”杜麻子道:“你姓什么?我总要忘你的姓。”
妈儿道 :“我姓钱。”又问道 :“你今年三十几?”妈儿道:
“三十二。”老孙笑道 :“也是一把好手。”杜麻子笑道:
“我瞧着,也像是把好手。”花二奶奶道 :“你何不去领教领教,再来喝酒呢?我替你开发。”老杜笑道 :“很好。”起身 拉着钱妈往里边去了。不多一会,两个人笑嘻嘻的拉着手儿出来。杜麻子笑道 :“很使得。”就拉钱妈坐下,一同喝酒。 此时,老孙们已将大衣脱去,都是短纱衫子,亮纱裤子。
手腕上带着响镯,指头上套着银指甲。四个人一递一口的喝酒。
老孙问道 :“你官儿那里来的这项银子还帐?”杜麻子道: “金陵的乡亲会下来的银子。”花二奶奶道 :“他将来不使咱们的银子吗?”老杜道 :“怎么不使?我在官儿面前很帮衬 你们。官儿说,我过两天去同孙太太商量,我瞧着他们很是个有情的人儿。我趁这空儿,一个人也不在面前,我说孙太太同花二奶奶也狠狠的要同老爷拉拢拉拢, 他们两个只要对了劲 儿,也不讲什么银子钱的。咱们官儿还笑着道:‘只可惜我有太太,不然我倒很愿意娶了他去倒是好的。’听这口气,咱们的官儿很看上你们。等着他几时到这里来,你们两个拉他上手就完了。”老孙同花二奶奶笑道 :“只要他肯来同咱们相与, 总不叫他受委屈,横竖他出京的盘费,总在咱们姐妹两身上。
你是知道的,有多少官儿不是在咱们身上打发出京的吗?咱们原图个相与,只要知热知冷的,又说什么借不借的话呢?就是帮也要帮他一二千两银子,等着我们同你官儿上了手,自然还要谢你,再没有白叫你替咱们拉拢的道理。”老杜笑道 :“我 跟了有二十年的官儿,任什么事儿都会,就是没有会捞毛。”
花二奶奶们都一齐大笑,说道 :“你这回算破个例,给你妹妹 们捞这一磨儿罢。”老杜笑道 :“使得。我不要别的谢礼,只 要你们轮着应酬我就是了。”钱妈道 :“咱们的两位奶奶,就 没有这件事谁还不应酬你吗?”正在说话,听见外面一个姑娘声音,笑语喧天的走了进来,钱妈道 :“二姑娘倒来的凑巧。” 老杜问道 :“那个二姑娘?”只见那个姑娘已走了进来,光 溜溜的头发带着银扁簪,围着一圈的晚香玉,旁边插着一枝长耳挖,耳上带着两个大坠子;长圆脸儿,水汪汪的两只俏眼,嘴皮儿上点着胭脂,身上穿着大红领儿的白纱衫子,银红纱裤,两点儿小脚,胸前挂着大红线离宫锭穗子的香串,手中拿把檀香骨子满金扇儿,手腕上带着两双银响镯,有十六七岁的年纪,还没有开脸,笑嘻嘻的进来,先同老杜拉手。老孙问道 :“你 说要明日才来呢,怎么今儿就来了?”那姑娘答道 :“原说过 是明日回来,谁知道他的财东到了,他们都要去接。叫我且回来,过几天再来接。”花二奶奶道 :“也罢,你同杜二爷一堆 儿坐罢。”那姑娘赶忙上炕,挨着杜麻子坐下。老妈儿又添了一副杯筷。那姑娘要了酒壶,给杜二爷满了三杯酒。又给他们三个也斟了酒,自家也筛上。
杜麻子回道 :“这姑娘姓什么?我总没有见过。”老孙道: “这是马二姑娘,名字叫金哥儿。他父亲, 说起来只怕你也该知道,就是大街上开二美馆饭馆子的马胖子。他们原是山东人。原先在饭馆子里做伙计,因他会要帐,柜上很欢喜。后来发了点子财,自家就开起二美馆来。他同你二兄弟是一拜的弟兄,因瞧着咱们这门子来的不杂,差不多的也走不进来,所有来往的,不过是些大字号同那几个有钱的候补候选官儿们,以此他将这二姑娘交到这儿来。到咱们家不到两个月,就相与上了好几个大主儿。这昨日是布行里的张老西儿接了去,原说过几天的,谁知是什么财东到了。”花二奶奶道 :“今儿咱们给 二姑娘留下,杜二爷是咱们的东,不要他开发。”老孙道:“很好。咱们原许下杜麻子的东,今儿又是他送银子来的, 咱们 原该酬酬他才是。等着咱们一会儿不上坐儿,拢共拢儿热闹罢。”
花二奶奶道 :“很好,就是这么罢。 二姑娘先敬杜麻子一个曲儿听听。”老妈儿忙将弦子、琵琶送了过来,金哥儿接了琵琶,花二奶奶接着弦子,慢慢的和起调来。这里钱妈将他们的酒又都斟上,老杜道 :“且喝一口儿,润润嗓子。”众人一齐 饮干。金哥儿打扫娇音,慢慢的唱道:
梧桐叶落,金风动翠,被生寒,半贴着身儿半边空。想的我,病体恹恹,一日轻来一日重。你全不想,别离时我拉着你的衣襟儿送,亲口叮咛,海深山重。你说是,春尽夏初是必归来,影同形共。到如今,雁字儿书空,水花儿将冻,恨的我,要个缩地符儿又找不出些儿缝。我为你,四处儿的肉疼。你待我,一点儿不心痛。我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