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,草深苔绿,屋子里阴气森森,房门久闭。有个高妈刚走进堂屋,只觉迎面一阵冷风,叫声”哎哟!”
“咕咚”栽倒在地。众妈儿们笑道 :“仔吗呢,栽上一跤?
“高妈面色刷白,两眼直竖,跳起来一把抓住汤嫂子,大声嚷 道 :“我死的好苦!你们瞧着我死也不肯救我一救!可怜我 肚子疼的受不得,我原要毒香菱,怎么叫我吃了下去?你们过好日子,害的我好苦!”说着,乱撕乱碰,将汤嫂子骇的要死。
多少人那里拉得他开?众人抖做一堆。
宝月知道那年这件命案,忙将袖子卷起,照着高妈两个嘴巴,骂道:“你这不害臊的蹄子!因你要毒死香菱,天地不容,鬼使神差的叫你自家吃了下去。 是谁害你的?你那不讲理的 妈,还仗着胆子打死官司,几乎将我妈妈气死!你今日还有脸出来闹人!”高妈放了手,滚在地下大哭大喊。众人瞧着无法可治,有两个小丫头飞跑到前院去,通知各位奶奶。
宝钗们一面说笑着,正收拾的有兴,听见丫头来说,倒吃了一惊。平儿道 :“叫巧姑娘照应收拾,咱们都去瞧瞧。”姐 妹几个来到后院,珠大奶奶同蟾珠远远站着看那热闹,见宝钗过来,说道 :“宝丫头,你那令嫂在那儿显魂呢,你快别过去 !”宝钗道 :“活着不怕,倒怕死的?”赶忙上前叫开众人问道 :“这是仔吗呢?”却说夏金桂附在高妈身上,正在撒泼打 滚,瞧见宝钗过来,骇的跪在地下缩作一团,不住的磕头,说道 :“姑奶奶我死的好苦!”宝钗道 :“你是金桂嫂子吗?
你生前品行不端,乖张撒泼,罪恶万端,已为天地不容。设计害人,反害自身。这是你的恶报,并没有人害你。我妈妈为你几乎送掉一条老命,我恨不能食你之肉!你还敢附在老妈身上行凶撒泼吗?”夏金桂伏地哭诉道 :“妹妹姑太太,实在是我 生前罪恶滔天,故遭惨死。我还敢怨谁呢?咱们太太住在这儿,虽是恨我,还念着媳妇一场,年节下也还烧张纸儿,给我个酒饭。自他老人家去后,可怜这几年何曾见一滴酒、一个纸钱呢?又被贾府的家堂神及本宅土地将我管住,不许作祟。现因宅子已属他人,诸神俱不管事,我同合宅的男女孤魂,才得各自寻些纸钱、酒饭。昨日新添了几个强盗鬼,十分凶恶,恐他滋事,被土地爷押住不放。因我业已转世,撵我出府,刚才正走出房,被月姑娘的阳光一冲,我回避不及,见这老妈神气有限,附他身上索几吊钱。月姑娘打了我两个嘴巴,因此撒起泼来,要求妹妹姑太太开恩,我再也不敢,不敢。”说毕,尽着磕头。
宝钗见他可怜,问道 :“你怎么知道打你的是月姑娘呢? “金桂道:“一月前,有林之孝的母亲老林大妈到姨妈上房磕 头,我问他是为什么,他说你婆婆薛姨太太得了宝月、宝书两个姑娘。宝书姑娘先同着婆婆柳太太回去了,宝月姑娘赶出月要到咱们宅里来呢。我今日来给小主子太太道个喜。今早上我在垂花门闲逛,听儿门神道:‘快回避,薛家宝月姑娘来了。’我站在远远的瞧见月姑娘进来,以此认得。” 平儿道 :“咱们夜间出出进进的,怎么从来瞧不见你们一点影儿?”金桂道:
“贾姨妈同诸位嫂子、姐姐们已交泰运,下去一天好似一天, 身上阳光极盛,如何瞧得见鬼影呢?”宝钗道 :“听你说的可 怜,念当年姑嫂一场,多烧些锞子、纸钱与你做盘缠,快些脱离鬼趣,投生去罢。”金桂磕头道 :“妹妹姑太太如此厚恩, 我立刻就去。”珠大奶奶差人马上去取锞子、纸钱。平儿吩咐,一面给他供上酒饭。不多会,取了纸锞来,就在他面前焚化。
见他欢天喜地说道 :“多谢,多谢!”睡倒在地,绝无声响。 众人知鬼已去,用姜汤将高妈救醒,见他面无人色,说道:
“刚进这屋,见一个七孔流血 ,披散头发的女鬼照身一扑,就昏晕过去。这会身上就像散了板儿的一样。”平儿吩咐,扶他到屋里去歇息,给他两丸辰砂保安丸服下,令其调理。命众人将这院里零星物件赶紧搬了出去,关上院门。
众姐妹都到上房坐下,珍珠笑道 :“咱们家的故事也实在 多,昨日闹强盗,今日又闹鬼。若不是蓉姑娘们在这儿瞧见,还说咱们尽造谣言。”宫裁道 :“怨不得他们见神见鬼的,原 来是咱们交代了屋子,这些孤魂无人收管,到处闲逛。不是咱们阳气盛,一准也要遇着一两磨儿。他说太太同咱们已交泰运,往后一天好似一天,鬼是知道的,想不说谎。”平儿道 :“且 将这件事儿搁起。诸位姑奶奶再去帮我收拾,都搬到宝姑娘屋里,打伙儿照应热闹,叫我一个人在那院里怪怕的。”珍珠道:
“很好。咱们一面收拾,一面搬。” 姐妹们下去,直闹到上灯时候,将琏二奶奶的院子搬空,都堆在宝钗屋里。用过晚饭,先送蓉姑娘回去。
众姐妹都在上房坐下,宝钗道 :“我妈妈承继女儿,一月 前咱们并不知道,谁知老林大妈早已进宅道喜。阴间的信,固然比咱们早些,阴间的人,也比咱们有理。就像夏氏嫂子,活着时撒起泼来,闹他娘几天,再也说不明白。刚才三言两语,他倒听人劝。这样看起来,人不如鬼。”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