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钗姐妹都在秋水堂,更为热闹。正谈的高兴,只见莲儿拿着一个纸条儿递与梦玉,芳芸瞧见连忙接在手内。梦玉、紫箫都挤在一堆来瞧。上面写道:
今晚各堂执事姐妹公备酒果,设于瓶花阁,为宝、友、蟾、巧四位姑娘祖饯,乞留各位小姐奉陪,作竟夜之欢。
此致
玉大爷
兰生
梦玉看毕,喜的大乐,叫道 :“妙极,很好!”修云笑道: “又是什么妙事?说给众人听听,别叫你一个人喜欢。”芳芸 道 :“你们瞧这字条儿就知道了。”四五桌的人都走到一处来 瞧。宝钗同蟾珠道 :“仔吗的要众姑娘们费事,这是何苦呢!” 梦玉道 :“各堂执事的姐姐们,都将宝姐姐们待作自家的姑娘 一样,这才见他众人的亲热。”宝钗道 :“我必定领情,别叫众姐姐们说我不识抬举。”各家小姐也有愿在这里的,也有必得回去的,纷纷商议。汝湘道 :“你们都不必推三阻四的,就 是他们众人夜间无此一举,也得在这里同宝姐姐们相聚一宵,明早同至江干送行。岂有相聚这几天,临起身也不送送。”掌珠道 :“明日谁不去的,咱们就罚谁。”各家小姐道 :“一会儿等太太们散了席,咱们再定。横竖明日早上总赶得上送行就完了。”宝钗道 :“我不过数月就可见面,何必送行。倒是桂 家兄妹有数年之别,不可不送。”芳芸道 :“大姐姐说的很是。” 众人说得热闹,席上已高烧银烛。此时正是金风瑟瑟,玉露零零,四壁寒蛩,鸣声唧唧。众姐妹到起更才散。
听说介寿堂老太太们正在叙谈,意园的老爷们亦未散席。
垂花门口,有跟随各家太太的嫂子、老妈们,出出进进,往来不绝。谁知桑进良不知多会儿偷到他干妈的院里来。原来这桑奶子那日撵出之后,无处栖身,只得向竺、鞠两位太太再三求老太太开恩,仍准他进来,与桑进良彼此隔绝。今日瞧见,就如得了个宝贝,且不说话,两个人先做了一回好梦,然后慢慢的喝酒谈心。桑奶子道 :“秀姑娘惦记着你,他要你想条道儿 跟着你去,对我说过几磨儿。提起你来,就出眼泪。他为你丢人伤脸,遭了多少饥荒!你该给他想个主意才是。”桑进良道:
“我这会儿就为这件事来同你商量 。我已找了一个地方,不拘是谁也寻找不着。趁今儿晚上垂花门口出走的人杂,叫他偷着空儿跟着我一走就完了。他的衣服、行李都用包袱捆好,我已请了几位朋友,在他的院子东半拉墙上撩过绳子来,将包袱拴上,拉过墙去。你去照应着,收拾完结,趁着空儿同他混出垂花门来,我领他出去。你推个不知道。设或要在你身上要人,你就撒起泼来,寻死上吊的,就着势儿,还可以生发他们几两银子。过十天半月,约你到城外接引庵来,我在那里候着见面,同你家去做个长远夫妻。”桑奶子听说十分欢喜道 :“事不宜 迟,你快些去料理,我也就帮他去捆包袱。”桑进良点头,赶快站起身来一同出了院门。在黑影里,远远看见垂花门口出进是人,往来不绝。桑进良大着胆子三不知的溜了出去。
桑奶子走过内厨房,来到后面院里。这院子很宽大,系祝府里浆洗衣服之所,有十几间群房,都是些专管浆洗的老妈儿住处。这地方是个辛苦淡薄之所,整年的也见不着太太、奶奶的面。凡遇垂花门以内各堂执事姑娘们,有犯偷盗、行凶、干犯等事,俱发到这院里洗衣服。三年五年后,有娘家的发还娘家,追还身价;没有娘家的,交媒婆领去嫁人。
这秀春自从那日闹出事来,发到浆洗院里,平日的各堂同伴姐妹们,并无一人来往,倒同这些浆洗老妈们十分相得。惟有桑奶子不常进来瞧瞧。此时秀春一切饮食起居,那里如得当日。吃晚饭之后,正同几个老妈儿在院子里石条上坐着说闲话,见桑奶子走了进来说道 :“怪凉的,这会儿还坐在院子里。” 秀春道 :“屋子里怪闷的慌,倒是这里爽快。”桑奶子道 :
“我来找你说句话。”秀春站起身同他走进屋里。桑奶子附耳 低言,将桑进良的话说了一遍。秀春又惊又喜,心中小鹿儿登时乱跳。桑奶子道 :“我帮着你快些动手,休要误事。”秀春 此刻两手冰冷,身麻心跳,毫无主意。桑奶子先将他的被单铺开,替他收拾。秀春定了一定神,才帮着动手,除掉粗硬箱柜不要外,余下的尽用包捆起。
两人直闹了半夜。那些老妈儿都早已安睡,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无一人。桑奶子同他走到靠东的墙边,见有十来条粗绳子挂在墙上。原来这墙外就是围墙的夹道。桑奶子瞧见,赶忙同秀春到屋里来,将大包小包都搬到墙下,将绳子头拉了下来,捆缚结实。外面早已知道,一件一件拉了过去。桑奶子同秀春将东西送完之后,尚有两三条绳子,共拴在一个小包袱上拉了过去。外面会意,不复再丢绳子过来。
秀春同着桑奶子走到厨房门口,只见灯烛还点的亮腾腾。
尚有两三个女厨子在那里打发下人吃饭。那些打杂的老妈正在喝酒吃饭,十分热闹。他两个一路混了出来。刚走出厨房院门,正遇着三子同有儿说说笑笑走进院门。有儿看见,赶忙叫道:
“秀姑娘那里去?”三子见是旧主人,问了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