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短须,耸肩驼背;带一顶旧方巾,穿一件深兰色棉布旧道袍,脚下站底方头履。走到门边站住。王夫人吩咐 : “进来相见。”贾英听说,赶着走进厅内,见王夫人站在左边, 后面站着一大群粉白黛绿、花容月貌的美人。贾英觉着一阵温香钻心刺骨,身不由己,耳热眼跳,因王夫人站在面前,不敢仰视,低头说道 :“二叔祖母请台坐,容侄孙贾英拜见。”王 夫人笑道 :“常礼罢。”贾英不由分说,朝上跪下,恭恭敬敬 拜了八拜。站起来,赶着趋向那些丫头、媳妇道 :“姑姑、婶 子请上,侄儿贾英拜见。”连忙跪了下去。王夫人笑的握着嘴不敢出声,将一只手向着家人们乱指,意思叫家人们拉他起来。
那些家人只道太太指着叫他们出去,都一齐忍着笑退出厅门。
贾环握着嘴,笑的不敢仰视。这些丫头、媳妇们见他跪了下去,一个个抿着嘴儿笑着,都远远的站开。那贾英想着,这一大堆的姑姑、婶子不知有多少位,跪在地下尽着磕头。王夫人极力忍着笑,说道 :“你们扶起来。”家人们听见,这才进来将他 扶起。贾英起来,向空处又作了几个揖,然后过来对着王夫人道 :“侄孙媳妇同曾孙女都叫请二叔祖母安,问姑姑、婶子好, 一半天再过来磕头。”
王夫人叫他坐下,丫头、小子送过茶。王夫人问道 :“相 公是那一支派?”贾英躬身答道 :“我曾祖名叫贾至诚,很有 个名望,无人不知道的。生两子,都是文字辈的。长名贾文魁,次名贾文宾。这文宾公未娶而夭,惟先祖文魁公生先父,名叫贾玉。当初先祖文魁公在日,蒙宁荣二公相待最好,一天也离不了先祖的。其中弟兄们最相好的,就是这里的政二叔祖。那时候文魁公比二叔祖大两岁,哥儿们好的比嫡亲手足还要什么些儿。后来宁公谢世,所有一切丧事,都是先祖文魁公一人经理。谁知宁府听了谤言,颇有冷落之意。先祖竟绝迹不去。这里二叔祖再三相劝,是不能挽回,这才承二叔祖之情,将先祖邀来荣府,托以重任,内外一切事务,都是先祖一人经理。隔了多年,荣公谢世,又是先祖料理丧事。看着二叔祖面上,还赔了多少银钱。等着满服进京时,我先祖因病不能送去,从此以后,就音问不通。既而先祖、先父相继作古,更为疏远。侄孙又常常游学在外。昨新近回来,知道二叔祖母业已回南。因身有小恙,不能就过来请安,昨日又没有去祀祖。今日赶着来请安、请罪。”
王夫人道 :“听起令祖在寒家勷事一节,似是而非。宁公 之事,更难稽考。若荣公丧葬之时,先夫年才两岁,令祖比先夫年长两岁,才四岁童子。所说两处料理丧葬任其一切之说,或者错记,不是我家。况且令曾祖之名,寒家宗族谱上未曾经目。今承不弃,五百年前总是一家,以后不妨往来。只是寒门 菲薄,有污清望。”说毕,站起来对家人们道 :“留英相公坐 会子再去。”贾英道 :“侄孙告辞,改日再来请安。”王夫人 命环儿相送,贾英抱惭而去。
王夫人进了垂花门,李纨们都迎着笑道 :“便宜了这些丫 头、媳妇们,混充姑姑、婶子。”王夫人放声大笑道 :“方才 将我肚子都忍疼了,有这样的冒失鬼,也不问个青红皂白,混磕了好些头。我瞧他已跪了下去,只好让他去磕罢。”宝钗笑道 :“他瞧着后生体面的,就是姑姑、婶子。若真个瞧见姑姑、 婶子,他还不知要称呼个什么。”平儿笑道 :“他若瞧见你, 一定说是观音出现,又不知要磕多少头。”众人都觉好笑。王夫人一面走着,将方才他的说话笑说一遍。
李纨道 :“他要说谎,偏又没有打听明白,真是个加二的 冒失鬼。倒不如一个老婆子,比他的身份还高。”王夫人道:
“什么老婆子?”李纨道:“咱们新雇了个后生的打杂老妈姓 赵,谁知是赵姨娘兄弟媳妇。他婆婆穷了个使不得,儿子又死了,只剩这个媳妇同五岁的一个孙女儿。实在度不下去,自家领着孙女儿,叫媳妇出来帮人作活。赵妈来了几天,打听明白,回去叫他婆婆来见太太,那老婆子执意不来,说他女儿死了,谁还理他,吃了干儿回去白饶不值。这贾英还不如赵老婆子的见识。何苦讨个没有味儿,倒白给这些姑姑、婶子磕这一路子的头。”
王夫人点头道 :“原来老赵还在,当初赵姨娘最嫌的是凤 姐、宝玉,做死了冤家。他偏不争气,死在他们前头,报在凤姐眼睛里。如今这些冤家都已走散。环儿近来读书成人,颇知上进,到底还是赵姨娘的一块肉。咱们既知道了,不可不照应他的妈,以解死者之恨。你们派个人同着赵妈家去,拿轿子接了老赵带着孙女儿来,说我叫他来见。”平儿连声答应,赶忙去派人叫他。王夫人们在上房用过早饭,同宝钗们说祝府的闲话。
平儿回到自家院里坐了一会,完结了昨日的事务,这才吃饭。叫奶子就在旁沿儿给毓哥儿喂饭。丫头、媳妇们站着好些伺候,慢慢的吃了好一会才完结,吩咐收去。贴身的姑娘们候着净手漱口。听见小孩子的声音在院子里说话,平儿问 :“是 谁?”媳妇们进来回道 :“赵妈同他婆婆、女儿来了。”平儿 道 :“叫他进来。”
媳妇们答应出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