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候,头几号船连着祝尚书灵柩船已出江口,帮上红船纷纷渡江而去。柏夫人同桂夫人、梦玉们船在尽后,先让各船渡江。正到座船渡江时候,浓云如墨,江面上陡起大风,耳内只听见一片叫喊之声,不知方向。
登时间,洪浪接天,乌云拔木。那江面上看不出东西南北。后人有篇《江涛赋》,单讲这风波的利害。赋曰:
稽禹迹于千年,得长江之万里。溯岷沱以发源,历荆扬而未已。礼隆望祀,河作配于北条;诗咏朝宗,汉共维夫南纪。
九江三莁,流或合而或分;北汇东陆,势忽潜而忽起。逝渺渺以何穷?沔汤汤其未止。隔江喜闻歌吹,回鹤驾于扬州;渡江愁向潇湘,认笛声于扬子。水连天以纡青,澜回海而漾紫。集阴晴之万端,匪言词之可拟。若夫秋澄天宇,风扫云阴,轻霏乍豁,风雾无侵。托沿洄于桂楫,恣潇洒于兰襟。素月圆灵,疑夜光之沉璧;落霞照耀,恍丽水之生金。两点金焦,耸鳌峰于水底;七层宝塔,骞鹏咮于江心。青舶峨峨,拥揖进越人之曲;红船叶叶,扣舷和吴榜之音。莫不抚晴光之不偶,临流水以沉吟。至于阴飚夜回,飞尘昼塕,时匪怀襄,人忧澒洞。无垠无畔,迷地轴与天枢;有象有形,讶云蒸而雾滃。等瞿塘之八月,南船北船不敢行;疑弱水之三千,吴山楚山为之动。斯时也,浑浑浩浩,汩汩滔滔。迅流电激,断岸风高。疑大块之噫气,杂雷师以怒唬。岂神鲲之南徙,抑灵犀之东逃。既以作势,忽欺薄其相遭。其始也,如白鹭千寻扬雪寿羽。其盛也,若素旗万骑连旌旄。其色则惨惨以惊心,无数雪车冰柱;其声则洋洋而盈耳 ,何来湘瑟云璈?有客为予告曰:此枚叔《七发》所谓广陵之涛也。尔其呼吸百川,吞吐万壑;重渊沸腾,怒潮回薄。乌钦汩没,如闻水仙之操琴;丝竹云英,岂梦洞庭之张乐。萃观听之奇离,状情形之险恶。固神灵之所栖,亦怪异之爰托。射蛟台远,汉武帝以何年?燃犀渚深,温太真胡不作?但见夫鼍鼓相闻,翛帆交错。黄鲎奋而上腾,赤倏而旁跃。
宁水豹之可有龙,岂长鲸之易缚!前冰夷以驱驰,后江妃之绰约。慑伍相之余威,挟阳侯而肆虐。极其渺茫,不可测度。斯幻象之纷纭,与冲波而起落。其间一纵一横,满谷满坑。云海旁溢,银山倒倾。以切齿夫瓜步,而憾夫石城。贾其余勇,鸣其不平。于是乎,临万顷之浩荡,想千载之精英。其铁锁回环,则王龙骧之取吴京也;旌旗亏蔽,则韩擒虎之度金陵也。杀气隐现,则孙刘之伏兵也;钲鼓不绝,则韩梁之军声也。神光离合,倏忽变更,则郑交甫之解佩投琼,郭景纯之出幽入明也。
盖斯江水之长,实分天下之半。固荡南山,亦夷西畔。注五湖于曾潭;灌三江夫赤岸。刺船而去,若成连渡海以移情;顺流而东,比河伯望洋而兴叹。旋雨止而风收,仍星辉以云烂。知造化之晦明,随舒卷而聚散。
此时各船水手、舵工都慌了手脚,抢着要收入瓜州口去。
无如风大浪急,难以着力。祝府的大小家人急的要死,彼此不能相顾。遥望着太太们各船,在那大浪之中忽隐忽现,正是有法也无处使。幸亏尚书灵船及各家亲友船只大半已收入镇江。
祝筠此时在江口赶着吩咐 :“多放红船及浪里飞的小艇,各给 重赏。往江心去,不管是谁,见人就救。”连金山寺的救生船,尽行开去。何止数百号,四围迎去。有些奋不顾命的家人,坐着红船前去照应。无如遇着这样净江风,就是救生艇亦难施展。
此乃江中劫数,无计可施。其中河神甘将军,奉孙夫人之命,见水中男女稍有灵光,就全他性命。此刻又兼着大雨如注,小船上人皆站不住脚。江中各路河神率领神兵水怪,鼓浪吹波,上连霄汉,内有灵佑。孙夫人领着兵将,暗中默佑,将柏夫人座船送到一个地方去了。
谁知贾府的王夫人船只也正在黄天荡遇着风暴,危险异常,顷刻之间性命不保。合船正是悲苦,忽然那雪浪之中跳进一人,大叫道 :“我来了,太太休要着急!”王夫人抬头一看,见是 贾琏,披着那件鹤氅,手中拿着蕉扇,俨然似一个头陀打扮。
宝钗瞧见十分欢喜,叫道 :“琏二哥来了!太太可以放心。” 贾琏过来给王夫人稽首,又同宝钗见礼。巧姑娘过来拉着父亲放声大哭。贾琏笑道 :“休要如此,亏你继母一番苦志,聘了桂郎,我心中十分欣慰。我常在人间,自能相见。继母之恩,不可忘也。”对王夫人道 :“家中之事,侄儿件件皆知。总是 太太仁慈所至,厚福无穷,儿孙俱有佳境,极妙晚景。太太自此随处而安,尽着放心
欢乐,不必为将来计也。宝妹妹正要享人间富贵,奉亲教子,甚有好处,将来别有一番际遇。平儿因居心良善,又增了多少福禄。太太嘱其放心,不必记念,总有相见之日。”贾琏说毕,将蕉扇一挥,那船在大浪之中直涌入云端,顷刻而定,已经傍住堤边。
王夫人们心中大喜,正要拉着他细谈一切事务。贾琏道:
“我不及多说,宝兄弟在江心危急,要救了他来。以后倘有急 难,总叫白云和尚,侄儿无不立至。”王夫人同宝钗道 :“既 是这样,快去相救。若遇祝府及一切船只,务要照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