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蓬头赤足男女,不计其数。
柏夫人心中害怕,问道 :“这是那儿?又臭又怕,令人一刻难 过。”甄判官道 :“此名锻炼狱。都是古今来不遵王法叛逆之 人,刀兵过处,杀害生灵,不分良善;奸淫抢掳,惨无天日;妻离子散,骨肉伤残;荼毒地方,上干天怒。上帝痛恨此等叛徒,生前虽受王章,或有幸逃国法,遍令五岳帝君及城隍司命之神,密访严拿,俱发交此狱。先用大锅熬炼其油,俟其枯干,再锻为灰。那炼出来的人油流于地上,往往变成蛇、蝎或蜈蚣、毒蟒,还要伤人。终是戾气所钟,虽有阴律亦难禁其化生 。” 柏夫人道 :“叛逆之徒应该受罪。咱们再往别处瞧瞧,这里实 在臭的慌。”
众人离了锻炼狱,又往前走。天色清朗,路旁一座衙门,丹碧辉煌,祥光笼罩;里边一股幽香随风而至,令人闻之心神畅适。见那大门上面,直牌写着”节孝司”三个大字。甄判官道 :“夫人名姓已上了这衙门的金册。妇人最重的最节孝,上 帝特命阴曹专立两司:男名忠孝司,女名节孝司。两司俱用金册注名,每岁除夕汇奏一次,恭候玉音奖励。不论男女有人名登金册者,子孙免堕畜生道中。”
柏夫人点头,正要答话,只见一族彩旗鼓乐蜂拥而来,后面一乘彩轿竟抬进大门。柏夫人们也挤了进去,见彩轿里走出一位青年美人,珠冠蟒袄十分华丽。堂上站着一位冥官,乌纱绛袍,白面长须,手捧一本金册,彩光耀目。揭开几页递与那美人看过一遍,取笔在那册上不知写了几行什么字,那美人笑容满面,再三道谢。旁边转过一个白须判官,手执彩幡向空一晃,化为一座金桥。那美人转身走上桥去。回头看见柏夫人,忙举手拜了两拜,抿着嘴儿笑着往上走去。只见金光一闪,人桥俱已不见。柏夫人问道 :“这人是谁?倒很有些面熟,怎么 他驾云跑掉了?”甄判官笑道 :“此人不但与夫人现有瓜葛, 我同他还是隔世姻亲。他从府上来,还从府上去。这是最有名望的人,夫人岂不知金陵王熙凤吗?此人现今已历三世矣 。” 柏夫人惊道 :“王熙凤是贾大姐姐的琏二奶奶。去年我在铁槛 寺烧香,正遇着他们在那儿念经超度,我还对着他的牌位拈香奠酒。谁知今日在这地方同他见个面儿。他死的也不多几年,怎么就有三世呢?”甄判官道 :“王熙凤二世就是周婉贞,因 其拒奸伤命,是以名登金册。今与夫人又为骨肉至亲了,日后自然有人知道。咱们再往别处逛逛罢!”
离了节孝司正往前走,只见一人歪戴着一顶皂隶帽子,敞开胸口,光着一只脚,飞奔而来。周身大汗,瞧见甄判官一把抓住,叫道 :“快些救命!”道言未了,后面一个黑胖堂客赶 紧追来,将那人抓住。脱下自家的一只鞋,将那个人揿在地下,使劲的打了个要死,又撕又抓又咬,那人在地上滚成一团,一声儿也不敢言语。甄判官看不过意,说道 :“你这位奶奶,且 将气儿消消。这一定是前生的冤孽,这会儿遇着他,自然不能饶过;但总有官司判断,叫他受罪,你何必动这样大气?”那堂客摇手道 :“老官,你不用管咱们的闲事。我不是遇着了冤 家,他是我的男人,名叫陈旺。他是城隍司的皂班头儿。他那一天不赚三吊两吊,回到家来说谎,总说一个钱儿没有。可怜我自挣自吃,那儿弄得过来?谁知他相与上了卖迷魂汤的孟大姑娘,将几个钱拢共拢儿贴补了那个养汉老婆。你想这样的男人不趁早儿打死了,要他干什么!”说着,又咬牙切齿的使劲混打,陈旺只是磕头。甄判官笑道 :“这是你们家法,外人不 便多嘴。”那堂客笑道 :“这位大太爷说的一点儿不错,咱们 家去再说。”腰间解下一条绳子,拴着他男人扬长而去。
柏夫人笑道 :“阳间常闻有惧内之说,尚不至于如此荼毒。 谁知阴司的老婆更狠。”甄判官笑道 :“世人见了泼妇如见小 鬼,那里知道咱们这里的小鬼又是鬼更怕鬼。”柏夫人十分好笑,不觉走进一座大门。见满院子无数男女,还有好些姑子、和尚,挤作一堆。其间有哭有笑、有喜欢有悲苦。看那两廊檐下都挂满的五色衣服,堂上像有官儿审事。那审过下来的,三五成群,身上总披着一件花衣,哭哭啼啼走了过去。有一大阵姑子、和尚下来,见每人头上俱插一对长金花,背后挂着一绺大穗子,脚下都穿铁板鞋。柏夫人问道 :“这些出家人,怎么 是这样装扮?”甄判官道 :“此间是变造司。凡应归畜生道中 的,都发到这里变造。刚才这起僧尼,在世不守清规,奸淫不法,诓骗钱财,诱人犯法。除受阴律外,应变驴马以偿孽债。”
话言未了,又来一起男女十几人,都乔装俏扮风流人物。
那几个后生男子挤在一堆,十分得意。柏夫人道 :“这一起不像是变畜生的,人人倒还欢喜。”甄判官道 :“这一起罪孽更 深。男的是世上匪徒,无恶不作;妇人是淫妒残忍,凶恶不堪,例应变猪。”甄士隐用手指道 :“夫人看,那一堆是变牛的, 这是变狗,那些是羊,各人身上都有记号。不但夫人看不出来,就是他们自身亦不能够知道。正所谓孽由自作也。”
柏夫人不胜叹息,看了一会,走出变造司。向东走去,见一座衙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