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四面灯光荡漾,如万道金蛇婉游水际。
沉静了一晌,各席上用过茶点。凤姐还要盘诘无休,又对探春说:“为什么将小蓬壶装做金山?”探春道:“自然是唱《雷峰塔》的戏文。”一面忙用手指着道:“你没瞧见那是许仙来了吗?”又见场面灯排列于两边,许仙到池中转了一转,上山去了。山上另有场面,法海出来坐定,然后白娘子、青儿摇船出来,到水榭前绕了一转,直到对面上山,一切关目,俱如台戏一般唱法。赖妈在贾母跟前小杌上坐着,向贾母道:“前见舅大爷送了许多千里镜过来,我也得了一筒,陪老太太打起来瞧瞧。”贾母道:“难为这些孩子,倒还认真。”赖妈道:“怎么这些孩子,只见他张开嘴来动,又不听见声音,难道都是些哑巴?不然就是我耳聋了。”众人听说,哄笑不止。鸳鸯道:“因为对着镜子才瞧得清,离这么远,只听得见锣鼓,听不着人的口音。”顷刻间法海祭起青龙禅杖,又祭风火蒲团,在山上战斗。后首白蛇下山,同小青上船,喊声:“水卒们走上!”只见远远的白浪银涛,汹汹涌涌,滚近前来。内中车轮大的蟹鳖,丈长的鱼虾,缸大的螺,榻长的蚌,摇头摆尾,扑向山前。水浪银涛都是纸扎的,通概点火,高高下下,犹如流云一般,数十亩大的池塘登时塞满。渐见水浪高拱,漫上山来。小沙弥将袈裟一掩,水浪顿平,渐惭落下。白蛇、青儿在山上同韦驮等战斗,山上、池内,两处锣鼓喧天。只见哪吒抢下山来,提着火尖枪,踏着风火轮,轮下两朵彩云托住,滚至池中,左冲右突,战有多时,杀得那鱼虾蟹鳖缩尾藏头,东躲西钻,没命的逃散,一片声喧,人人看出了神。及至波浪收回,白蛇见钵盂一罩已遁去了,许仙随法海进去收科。这场热闹看得人人揉眼,李婶娘、薛姨妈等道:“够了,够了!”宝琴道:“这座宝塔如何竖得这么快?那些水浪高拱起来,又低矮下去,生动得有趣。”
各人正在谈论,妍菊过来说道:“咱们奶奶请奶奶、姑娘们都到那边去坐坐。”于是群钗过来。凤姐道:“请咱们过来,还有什么热燥的给咱们瞧瞧。”黛玉道:“今儿的大戏合刚才的《水斗》还不热燥吗?”凤姐道:“暖唷唷!我的脑子都闹疼了。”黛玉道:“我有一折玩意儿,唱完就散。连日辛苦,大家早些安歇。”凤姐道:“这话很是的。你瞧赖妈已伏在丫头肩背上睡着了,有戏就接着唱罢咧,为什么又歇了?”喜鸾道:“谈何容易!刚才这折《水斗》,费了许多事才能唱,你瞧水底下还在那里动呢!”凤姐觑眼一望,果见水里挣的乱动。喜鸾道:“水底安着许多西洋机括、砭码、转轴、辘轳、车轮之类,那些东西才能活动。待收检完了,上面再唱。”
停了一会,远远的无数灯排悠扬而来,排上方亭、圆亭、长亭、六角亭、卷棚亭、连环方胜亭,都是上下两层,悬灯结彩。中间一个大厂厅,后面灯屏,两旁画槛,又有曲折回廊、花墙、篱笆、假山、雪洞、石凳、盆景、鹤鹿之类,排成一所花园,贴近水榭。贾母一见,喜欢的了不得,说道:“这小花园很有趣。”一时筵歌盈耳,高怀德夫妻携手出场,一群小鬟随侍,唱毕,坐在旁边连环亭上。庭前设着六座彩漆秋千大架,每架坐六人,许多青衣扶定,只见三十六个美艳小鬟,红红绿绿,花彩缤纷,一个一个上了架子。场上轻轻的打起小走马锣鼓来,唱一回,打一阵。秋千数轮之后,渐唱渐急,惭送惭快。六轮或顺或反,或慢或快,到了吃紧之际,三顺三反,转轮如飞,鼓如散豆,锣若奔涛,只见六个大彩圈,耀得人人眼花,个个喝采,须臾歇下进场。
贾母道:“这所花园,明儿还要照样摆起来,多唱几折才好。”黛玉道:“点了十几折戏,都用这园子就是了。”贾母道:“这是谁想的玩意?一定是你。”黛玉笑了一笑。贾母道:“你的心机都比人强。这折打秋千,我很喜欢,富丽热闹。明后儿都要重唱两折。”黛玉连连答应。贾母向封太太等道:“他们的小玩意,倒累诸位亲家太太看辛苦了。”封氏等套语几句,各自散归。赦、政二公等秋千一完,即回去了。宝玉、钗、黛送过贾母等,回到潇湘馆,卸妆、盥沐、更衣、品茶,是夜三人同寝,一宿晚景不题。
次日起来,赶忙梳洗,差发些事件。黛玉同晴雯说了好一会,再合宝钗同到贾母、王夫人处请过安,即回园中安排各事。凤姐同众姊妹早已到了,接着晴雯等也来了。说话之间,突见晴雯一笑。凤姐道:“你这一笑,又闹故事了。”晴雯道:“这两天热闹也算登峰造极,可惜小有缺陷。为什么不把个母蝗虫叫来,大伙儿开开心?”凤姐道:“这件事容易。”随命人传话出去:套了车子,叫个小厮同去,不问他有事无事,硬将他拉了来。丫头自去传话。这里又商量别事,叫人去请琼玉,走至半路,遇着琼玉、李纹、喜鸾同来,彼此间好。
凤姐忙向琼玉道:“灯里那些机括,要细细请教。”琼玉道:“一言难尽,过了这几天,闲时,我来说与嫂子合诸位妹妹听。”凤姐道:“今儿且问一件东西:那宝塔是个什么法儿竖得这么快?”琼玉笑而不言。凤姐道:“好兄弟!告诉我。”琼玉道:“说破不值什么。那是塔后竖着一根大桅杆,梢上系着横担,挂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