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慧婢话悲欢
话说,宝玉和贾兰同在至公堂交了试卷,一路出来。贾兰因首场二、三篇不甚惬意,还在那里谈论。宝玉笑道:“放心吧,你是必中的,将来还要早达。”贾兰道:“二叔呢?”宝玉笑道:“中了就完了,有什么说的。”又见贾兰身体尚小,背着考具,有不胜之态。笑着对他说道:“你这担子太重,可惜我不能帮你了。”贾兰只当戏言,并不在意。
二人说笑着走到了龙门,正赶着放二牌,那些考生都缴了照签抢着出去,只见万头攒动,如人山人海一般。宝玉故向人多处挤去,一岔就离开了贾兰。刚出了天开文运的牌坊,远远的瞧见李贵等站在那里,连忙把头低下,混在人群里,你拥我挤,好容易才闯出来。幸喜他们没有看见,走到僻静处将考具放下,又到冷铺子里买了一件蓑衣,一顶草帽,连忙换上,还怕被人看出,一路总把袖子笼着嘴装做怕风沙的样儿,眼看外城门的望楼就在前头,心想这一出城可就躲过去了。偏偏迎面来了一辆朱轮后挡的官车,跟着好几匹从骑,坐在车里的正是他舅舅王子胜,心里捏了一把汗,刚巧身旁有几支驮煤的骆驼,宝玉将身隐在骆驼背后一晃儿,王子胜的马车就过去了。这才赶出城门,一溜烟向空旷处跑去。猛听空中说道:“等你多时,还不走吗?”
正在惊愕,茫茫大士、渺渺真人已现在眼前。宝玉忙即倒身下拜,口称师父道:“弟子也知是该走的时候了,但未得拜别老父,如何能了此心愿?”茫茫大士道:“来去了了,这也是当然的,且随我来。”当下就引宝玉至前面柳树林中,抖擞广袖,落下一领袈裟,还有僧衣僧帽。眼瞧着宝玉道:“你就改了装吧。”宝玉大喜,即在林中更衣拜谢,随从茫渺二人飘然而去。一路走得甚速,也不知过了多少城镇,只象腾云驾雾似的。果然在毗陵驿遇见贾政,到船头上拜别一番,前书已表,不必细叙。
且说宝玉别了父亲,心中悲喜两念循环起落,喜的是超登觉岸,异日度引可期。悲的是目下长离,顾复之恩一时难舍。只听茫茫大士喝道:“尘缘已了,还胡想些什么!”宝玉听着立时警悟;忙即收敛心神,扫空凡想。渺渺真人又从囊中掏出仙丹一丸给他吞下,满口生津,顿忘饥渴。途中所见都是苍崖翠壁,有许多奇树长林,风景多幽,心怀转旷。其间也有仙人窟宅,或是雨涧中架起的飞阁,或是绝壁上盖起的崇楼。遇着的人,或是羽衣霞佩,或是卉服草冠,都与世间妆束不同,彼此也不相闻问。
又不知走了若干里,忽然翻过一层高山,那山石形势更觉奇崛,有的象孤鹘盘空,有的象奇鬼森立,有的攒岩架虚,欲落不落,有的奇峰缥渺,乍近乍远。宝玉天机灵妙,便知是到了大荒山了。那山里最奇的是一座悬崖,远看着耸青千丈,高入云中。及至走进来看,却只有四五丈高,那上头长的各色树木红黄青翠无色不备,就象天然的一段锦屏风。
宝玉见了非常欣赏,向茫渺二人细问,方知是无稽崖,也算大荒山一个名迹。过了悬崖,从山径曲折进去,迎面陡起一峰,青翠欲滴,峰前都是古松,高高下下,疏疏密密,飞腾的好象舞盘,低回的又如潜豹,奇态不一,并无杂树。茫渺二人引他穿过松林,度过一道曲涧,迤逦而去。忽见山坳里有一洞门,进至洞内,苔花深锁,石乳周垂,十分幽静。渺渺真人唤了一声,便有一道童迎了出来,相貌宛似柳湘莲。
宝玉怕认错了人不敢招呼,近前一看,果然是他。不禁狂喜,忙叫道:“柳二哥,你倒先来了。”湘莲见是宝玉心中不免诧异,因师父在前,未便细细盘问,只说道:“宝兄弟,你如何也来这里呢?”宝玉笑道:“你来得,我就来不得?我有什么可问的呢!”
二人随着师父先到一间石室,便是茫渺二人的居所。室中只有木鱼蝇拂经道录之类和渺渺真人常坐的一张木榻。茫茫大士道:“并无别事,只空空道人来此,看了一回石头,问知两位师父都不在家,便自去了。”茫茫大士道:“你把他领到你那里瞧瞧去,你们本是旧交,若合适就同在一处住着,省得另外安顿。”
宝玉随湘莲走至洞后,也是一间石室,室中铺着草荐,却还干净。宝玉道:“这里就好,咱们在一块儿住,省得闷的慌。”湘莲瞧着宝玉笑道:“你是从富贵场中来的,不比我是浪荡惯了,即来到这里,也只好屈尊吧。”宝玉道:“柳二哥又说笑话了,即出了家,还能跟在家里一样么?那些话都说不着啦。”湘莲道:“不是说笑话,我是替你担忧。你在家里丫头、小厮们伺候惯了的,如今要自己收拾屋子,连砍柴、打水都要自己走去,如何受得了呢?”
宝玉道:“俗语说的随乡入乡,你别以为我只能享现成,不能受磨折的。古来成仙成佛的人哪一个不是从刻苦中来,那释迦牟尼佛还是一位王子呢!”湘莲笑道:“说得到要做得到,你若做到了我才佩服你呢!”从此宝玉便在青埂峰与湘莲同居,日间听他师父讲些玄机净理,夜间各自打坐。过了一、二个月,湘莲冷眼看他,倒真能服劳耐苦,心中暗自叹服。
那茫茫大士虽然教他许多功课,却不曾替他剃度。宝玉向来性急,那天在师父前侍立,趁便说道:“弟子来此尚未落发,还求师父依法剃度。永表扳依”茫茫大士道:“持佛在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