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友世交因贾兰是玉堂归娶,都要格外替他热闹。到喜期前半月,送礼的便络绎不绝,还有许多同年,替他绘图致诗,传为佳话。迎娶那天,忠靖候、临安伯又各自送来小戏,荣禧堂、嘉荫堂两处都搭了临时戏台,分款男女宾客。男客自郡王驸马以至世爵显宦,都在园中嘉荫堂接待。那荣禧堂内客厅各处,王妃诰命和世交内眷更来得不少。
李纨、宝钗、平儿诸人自从布置新房,直至会亲回九,总不得一天安逸。那新人梅氏,容貌性情和宝琴不相上下。梅家虽是儒门,因是爱女,也勉力置备厚妆,珠翠锦簇无不惧备。又陪了碧云、麝云、怜云、梨云四个美婢,王夫人、李纨自是满意。
宝钗累了几日,好容易才歇过乏来。那天在怡红院早起,刚下过一阵微雨,觉得绿荫清润,庭宁静幽。梳洗过了,引着蕙哥笑了一回,便至王夫人处请安。王夫正在检点衣料箱子,笑道:“从前老太太说起软烟罗来,那么矜贵,我今儿在闲箱子里捡出好两匹,这茜红的颜色更销,你们搬到园子里去,那窗纱只怕都旧了,这一匹给你糊窗户吧。”宝钗道:“拿这个糊窗户可惜了的,我也不讲究这些,太太还留着吧,给丫头们做夏衣也是好的,外头哪里买得的呢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仿佛记得你们姐妹里头有个拿这个糊窗户的,只不记得是谁了。”宝钗道:“那是林妹妹的潇湘馆。”
王夫人道:“那潇湘馆如今谁住着呢?”宝钗道:“自从林妹妹过去,一直没人住,还是老婆子们看着呢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听说那里常有鬼哭,小孩子眼净,怕吓着,你告诉奶子们别带到那儿去玩。”宝钗道:“那都是老婆子们编出来的,我们那里离得最近,什么也没有听见。我想林妹妹决不会闹鬼,果真是林妹妹,我们姐妹们也很好的。有什么可怕的?”王夫人又问兰哥儿喜事的帐目都算清了没有,宝钗道:“这两天正算着还没结呢。”
一时贾蓉过来回话,宝钗便退下往议事厅去。李纨、平儿已先到那里,家人媳妇们纷纷回话,有请领大厨房酒席银两的,有请领花轿铺帐目的,有请领搭盖喜棚工价的。李纨等核明帐目,又翻出老帐来对比。对了的发给领牌,也有开错了的即将帖子掷还,令他重新算明白了再来领。接着又是程顺媳妇来领夏季车轿围子价钱,那帖子写着旧例俱支八十两,今核实请支四十五两。宝钗问她历年情形,那程顺媳妇说不清楚,便命传程顺来。
一时程顺来到,宝钗问道,”这车轿围子都有旧的,难道全坏了么?”程顺道:“这是旧例,每逢换季,都要换的。”宝钗道:“那换下来的旧围子做什么呢?”程顺道:“历来都归奴才们做为好处。奴才想要整顿。所民扣三十五两,抵那旧围子的价,只当帖换新的。”宝钗道:“什么叫做好处?这就不成一句话,就是减下来,只怕这里头有你们的好处呢?”程顺道:“奴才向来讲究核实的,上回估修仪门,别人都估的四五百两,奴才在府里这些年就是鸡毛掸子丢了一根毛也不许小厮们乱扔,还留着修补呢。”
宝钗道:“你这个也未免小廉拘谨以后按委的这笔银子停了,几时坏了几时再换,没坏的只管用着,你听明白了么?”程顺道:“车轿帘子没有什么大小,更没有什么宽紧横竖得可着车轿做的。”宝钗道:“以后这笔银子不支了,等围子坏了再换。这总听懂了吧。”程顺答应两声是,方慢慢退去。这里宝钗笑对李纨平儿道:“这还是有名能干的,我看也够糊涂了。”平儿道:“我听说他的脾气还不小呢?他在手底下的小厮们骂起来祖宗三代的胡卷一阵,是认字的他更妨忌,只会对付上头就是了。”一时柳嫂子送饭来,大家吃罢,
正在说话,人回三姑奶奶来了,探春进来见了李纨诸人笑道:“你们真忙,这时候还没有散啊?”宝钗道:“可不是?刚才还和程顺呕了半天闲气呢。”李纨道:“三妹妹这两天倒有空儿。”探春道:“在家里也不得消停,这次想回来住两天歇息歇息。”大家陪着探春说了一会儿闲话,宝钗又和她同至秋爽斋,将近来筹划的事都说了。探春也很佩服她心细,又添补了许多主意,直谈到天晚方回。
宝钗那天也很累了,夜里刚睡下,朦胧间见黛玉穿着银红凤袄子、百褶宫裳,含笑立在床前道:“宝姐姐,我来瞧瞧你。”宝钗忘却黛玉已死,问道:“林妹妹,好些天没见你了,你的病都好了么?”黛玉道:“谢谢你惦记着,可不整个都好了。姐姐你生了哥儿,我还没给你道喜呢。”宝钗也不好意思的说道:“好容易见着了倒说这些玩话。”黛玉笑道:“这也不是玩话,我倒问你一句话,咱们姐妹这么好,你看我大远的来了单奔着你来,你到底也想不想我呢?”宝钗道:“怎么不想,昨儿在太太那里还提起妹妹来呢。”黛玉似颦似笑瞅着她说道:“还有一个你想他不想?”宝钗道:“谁?”黛玉迟疑了半晌总说不出来。
宝钗又再三问她才说道:“横竖姐姐想得着的,也是你们宝字号。”宝钗道:“他走他的,我为什么想他哟?”黛玉笑道:“你还和我说这门面话,若不想他为什么哭了那么些天呢?你只说实话,若真想他,我可以叫你们见见面。”宝钗道:“他不是在大荒山出家了么?有什么法子教我们见见面?”黛玉笑道:“未必在那里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