服事半月之后,汤水不入口。平娘向梦鹤道:“妾望与君是年驾凤友,那知今日化作两参商。我君,我君,妾误你了,妾误你了!”言讫,瞑目不语,呜呼哀哉,归与归与!正是:
自古红颜多薄命,琉璃易破彩云收。
魂消肠断落花尽,晴鸟寒依声不休。
越有二日,儿子相继而去。嗟嗟!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。林鹤于斯时也,室如悬磐,一身恍如巨石之压,要泣无泪,要言无语,忙忙愕愕,束手无策。其母陈氏泣道:“不如把这一间瓦厝典卖,俺母子移在这边一小间茅屋居住。”乃卖了五两银子,买棺木依衾。收敛埋葬明白后,梦鹤每于晦明阴雨,触景伤情,渐渐痛哀不已。正是:
红粉佳人并儿倾,夫君玉碎苦零丁。
愿随汀瑟声中死,不逐胡笳恒里生。
傍观闻者无不垂泪叹伤。时有一曲《红纳袄》为证:
徒向着土,唯前列酒卮.恨不得是玉容对镜时。纵则向梦儿中能相会,痛杀我,安得日中见伊?想当初,十年前无知识,到如今,此时间免泪垂。除非是起死回生,一双双(此手)丁令还灵,也现原身,使我知。
那时梦思想之情莫禁,援笔做一篇忆情文云:
忆我前日,执手偕盟。若我生你死望峥嵘。呜呼哀哉!糟糠已往,骨肉才倾。抚松以吊影.临流壑而叹声。月翳翳以将入,寒气侵衿谁共明;风飘飘而呼拂,吸声在耳忽眠惊。哀哀我情,淑温智惠,才德幽雅,吁嗟妻兮,谁知鸾萧叫凤笙?呈嗟殂兮,谁知你之坚贞?哀哀我情,魁梧梭伟,聪明情英,吁嗟子兮,谁无雀跃与鹤鸣?吁嗟今兮,谁知你之无成?枫叶无风自舞,或吧幽人之寂寂,阴云不雨自冷,或泪我身之茕茕。哀哀我情,睹衣裳以失色,睡衿席而如醒,望林泉以悽愤,愿草木之无菁。哀哀我情,你二人其亡矣,我一人独存哉!兰风空兮夜鹤怨,玉人去兮晓猿惊。万籁俱寂心常动,百精减寂影自行。已矣乎!寓形宇内凶难测,未知何时能回生。
康梦鹤吟完之后,不胜兴嗟流泪。但未知后来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七回 因游学喜逢诗友
诗曰:
风从虎兮云从龙,鱼趋深水鸟趋峰。
绝无琴瑟声相左,那有芝兰气不浓。
外处奸人休遇合,远方知已喜相逢。
闻音默契丝桐操,岂在区区对酒钟。
却说康梦鹤妻子俱亡之后,说不尽凄凉悲苦。忽一日在家抑郁无聊,对其母陈氏说道:“儿要出外游学。闻广东有雇考,儿可乘此机会游学。倘有人雇儿入考,便得些银子回来。但思母亲在堂,有犯远游之训,将奈何?”陈氏道:“男儿志在四方,何必郁郁局守林壑间也。你若有上殖蹊径,放心奋翼,安知不无天作奇逢,使吾儿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乎?你弟今年长大,生理亦略无忧,我母子可以淡薄自安。即你在家,亦于有何事业?任你去游罢。”梦鹤即日拜别母亲,嘱咐胞弟,促装起程。
一种受尽风霜雨露,忍饥耐渴,先到了潮州府。观其城郭之壮丽,山川之名秀,人物之清俊,然民风土俗略不相同,士女老幼渺不相识。康梦鹤道:“我在这泛泛若水中之鸥,却怎了?今夜不免投在庵院,借宿一宵,再作区处。”正在沉吟间,有一个老和尚出见,说道:“客官从那里来?”康梦鹤道:“小生家居漳州,闻上刹清爽幽雅,一求瞻仰佛像,二来拜谒长老,三来游学雇考。今要来假一房暂宿几日,得以温习经史。苟遇良缘知已,得以雇考,房金一一奉纳。”和尚道:“尊官来不及时了。前日因一个光棍冒托秀才游学,宿在这庵中,后来拐带人家女子,惹起一场大祸。如今太老爷出告示,严禁寺院庵观,不许窝宿匪类,有朔望写结。尊官要宿这庵中,万万不敢收留。”梦鹤看这和尚好无理,恼起来,把笔提一纸张以言之:
芯萏犹识向阳生,堪笑阇藜肉眼睛。
举头瑶林任我宿,吾儒孰苦无贤迎。
梦鹤题诗之时,那积压有一人在身边,熟视了半晌,不觉高声赞道:“好文才!”梦鹤转身视之,乃一个庠士也。那庠生拱了一拱,就问道:“敢问社台世居何郡?高姓大名?因甚至此?”梦鸽即取前日有占一本命卦为姓名,乃应道:“小弟姓蔡,名允生,家居霞漳,因游学至此,要假庵暂宿几天,候有机会,得人雇考,谁知和尚不肯容纳。敢问社兄贵姓大名?”那书生道:“小弟姓陈,号天英。”又说道:“兄何患无处宿?小弟有茅斋离此不远,虽鄙陋荒芜,却无嚣尘繁冗,未知有当尊意否?”蔡允升道:“得蒙垂爱,三生有幸,但弟碌碌庸躯,恐不敢搅扰。”陈天英道:“萍水相逢,孰非我辈?然小弟家居清贫,仅是蔬食菜羹而已,倘有怠慢失礼,希祈见谅。”蔡允升道:“这等多谢了。”两人即携手同行到家,吃了晚饭,宿了一夜。
次早,有一位朋友,乃丁卯科举人,叫做许文泰,同一位查必明来问:“漳州有朋友称要雇考,在这里么?”陈天英出见,说道:“在这里。社台问他何事?”许文泰道:“我这位朋友要雇他做卷。”陈天英即引入见允升,说道:“这位就是霞漳社台,姓蔡,名允升。”许文泰拱道:“失候了。”允升道:“不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