勉强笑着进前,意在请安。被小儒一把搀住道: “日前已经说明,我们天天要见面的,切勿拘于形迹,反叫我们不好常到你这边来。”说着,便拉着琴官坐下道: “我来了好半会儿,见你焚香点烛的在桌前拜祷,未便惊动,究竟你做什么?”琴官道: “我日前许下一愿,趁今儿无事,还了愿心,免得记挂着。”小儒笑道: “你不要骗我,那见酬愿心的焚化纸钱?多分你在这里祭祀。为人在世,慎终迫远却是正务,何须瞒人呢?”琴官听说,方知适才的行为,全被小儒看见。料想隐藏不过,未曾开口先叹了口气道: “我也是好人家子弟,那里好意做这唱戏的买卖,亦系出于无奈。人家子孙替祖争荣,想父母在泉下何等风光。我们而今干了这下贱事业,可知祖宗不是了贱的,怎好忘了父母生身养育之恩。不过凭着这一点诚心,聊甲孝意。”琴官说到此处,不由得又流下泪来道: “我提起来,即要伤心。别要说罢,我的心事惟有龄官与玉儿他两人知道。龄官今日身子有些不爽,还睡着呢。你停一日,问他们去,就明白了。”小儒见琴官颜色惨伤,不便再问,难得有龄官等可询,终久总要知道的,何必惹他悲苦,便用别话岔开。又坐了半会,见他终觉懒懒的,遂起身道: “龄官既然身体不爽,也该请个医家来诊治,我看看他去。”琴官送到门外,被小儒再三止住,方回房去。
小儒即向后楼来看龄官,刚走到明间里,听得房内有人说话,探身一望,见龄官倚在床上,下身搭着一条大红锦被。玉儿光着头,坐在床沿上代龄官拍打着两腿。上身穿了件银红薄棉短袄;下罩水绿底衣,却散着裤脚儿;足下趿着一双鹅黄三镶满堆雪履。越觉得眉目如画,令人可爱,口内嘁嘁喳喳的与龄官说话。龄官面朝外睡,见房外人影一幌,即推玉儿道: “你看谁来了,多分又是松儿想吓着你玩呢!”
玉儿忙跳下床沿,走出来见是小儒,笑道: “陈大人来了,因何轻悄悄的走来听我们说话,幸而没有说出你们什么来。”小儒笑着,走进道: “我因玉儿素来嘴坏,怕的背后议论我们长短,特地来听着的,偏生又被你看见了。”龄官亦一翻身坐起,意在下床,小儒急上前按住道: “闻得你身子不爽,别要起来凉着,倒是睡着说话,很好的。”龄官笑着告了罪,仍然躺下。小儒亲自代他盖上了被,即一蹲身,在玉儿的地方坐下。早有跟龄官的人,送上茶来。
小儒即问龄官有何不爽?龄官道: “昨晚脱去大衣,在楼口与玉儿多站了一刻,似觉身上寒噤起来。今早两腿酸痛,四肢无力,想是受了点风。适才有累玉儿,代我拍打了一回,觉得松快了些。”小儒道: “现在天气虽日渐温和,究竟是春初的时候,或寒或暖,最,宜保重。何况你们身体生来柔脆,又初到南方,水土尚没有服得惯,更易生病。”你可要医家来诊看,我吩咐人请去。”龄官忙摇手道: “我最怕吃那苦水儿,准备多饿这么两顿,明天自会好的。”小儒又笑向玉儿道: “你不要光着头闹玩意儿,若凉了脑袋;停刻就要嚷头痛了。”玉儿笑道: “我倒不妨,不比龄官儿粉嫩似的身子,风儿雨儿都受不起半点儿。我在北边,成日的冻着,也不觉得。”
小儒与龄官闲话了半会,即问起琴官将才的事故, “他说问.你和玉儿总知道的。他有什么未了心愿?如此瞒人”。玉儿听了,说声道: “说也话长,他这桩心愿,从未给人说过。蒙他看得起我与龄官,将前后隐情曾对我们细说。琴官自幼即没了父母,只有兄嫂与他生母马氏在堂。他父亲在世亦是读书未成,在本地一个大家训蒙过活。马氏本是大家使婢出身,因他父亲彼时尚未有子,送与他作妾。谁知进了门,他嫡母即生了他哥子。后来生下琴官,才及周岁,老夫妇相继而亡。不料狠心哥子,妒忌他的生母,在家终朝打骂。马氏吃苦不过,在他父亲灵前大哭一场,抛了琴官另行改嫁。琴官还亏他嫂嫂抚养到十岁,哥子即将他卖入班子里。日久闻得他生母已故,只有当日他父亲讨马氏回来时,有封庚帖,尚在琴官身边紧紧收着。每每的背着人取出,哭拜一番,如见他生母一般。逢到时节,他即早一日斋戒沐浴,焚香点烛的祭奠,连我们都不去看他。这件事他最秘密的,今儿相巧被你瞧见,不能隐瞒,才肯叫问我们的。” 小儒听说,连连点头道: “这么说起来,琴官尚是个孝子,却也可敬。何妨立个木主,与这封庚帖供奉在一处,亦可早晚点一炷香儿,倒不好么?”玉儿道: “他在班子里唱戏,今东明西,那有定所。立了木主,反觉得累赘。不如一封庚帖,便于收藏。而今到了园子里,又是人家的房屋,更不便立木主了。”小儒道: “那倒无碍,明儿你对他说,叫他请个木主,就供在楼上。。我最不忌憎这些事,况且他既有如此孝心,益发要成全他的才是。”
龄官在床上亦点首道: “玉儿,你将陈大人这番美意,告诉了他。让琴官好欢喜着,免得逢时过节的,祭一回哭一回。”玉儿即跳起身道: “我就告诉他去。”龄官道: “你忙什么?我要茶吃,好兄弟给一盏儿与我罢。”玉儿也不睬龄官,竟匆匆的向前楼去了。龄官恨道: “这孩子没良心。他有了病,我6、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