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摆着两席:一席从龙。小儒。汉槎。梅仙四人;一席是伯青,王兰,二郎,五官等人。众人坐定,龄官即上楼来请过安,呈上戏目,每人点了一出。少顷,便开锣演唱。
今日点的戏,惟龄官最多。龄官加倍卖弄精神,唱到《乔醋》这一出,他将那假作酸风醋意的神致,演得入情入化。楼上众人同声叫好不绝,便一齐放下赏来。二郎隔座笑问从龙道:“外面呼琴宫为小花魁,在此班中目为第一。然而外面的推称固属不谬,我素服你平时的眼色最高,何妨再一品评,究竟以何人为最?”说着,用手指了台上龄官儿一指,又把嘴向小儒一努。小儒早巳看见,故作不知,即掉转身去与梅仙说话。
从龙见二郎这般举动,早经明白。况龄官虽在台上演戏,那双俊眼却不住的对着小儒留情。从龙笑了一笑道: “楚卿既叫我评论,我或有偏见,你须要直说的。秀曼风流,当推琴官、玉儿两人;妖冶可人,却要数龄官独步。其余若春官、兰官,松儿他三人,各有妩媚之处,均非寻常尤物可比。在我的意见,秀曼风流,必须有眼力的人方赏识得出。至有妖冶之姿,乃贤愚共赏之品,贤者固怜其柔媚,愚者亦爱其丰神。我看六人中,当推龄官为首;其次则琴官,玉儿;春官等三人又其次也。”
二郎拍手笑道: “龄官得在田这番品评,恐从此声价更增十倍。我与者香、伯青日前私自晶论,亦是这般意见。真乃知音所见大略相同!我们固然佩服,惟有小儒心内更外的要感激你呢。”小儒笑道: “楚卿的话令人难解,你与在田品论龄官儿,我感激什么呢?”从龙道: “小儒不必瞒人,我虽非周郎,久经闻弦歌而知雅意。而且天生尤物,原供人赏识.龄官本非凡品,又得你今番顾盼,亦龄官之幸。况我辈之赏识,亦是名士风流,难不成还同外边那般淫乱的赏识么?你若巧为粉饰,反使我们倒难料其中之情节了。”
众人听说,俱各鼓掌大笑道: “在田一席议论,如老吏断狱,字字的确。定使小儒中心悦服,由此小儒可以把那假道学的排场收掉了罢。”小儒笑道: “我向来拙口钝腮,敌不过你们。何况此时众口难敌,随你们怎么编派我!”王兰亦笑道: “在田不须多说,你可听着遁辞,知其所穷了。饶他百口分解,我们已定下千秋铁案,万无更移。”
从龙待龄官一出唱完,又将他叫到身旁细为赏鉴,果然柔情媚态,种种生怜。便另外又赏了许多物件。到了下昼时分,人众散坐盘桓。少停,掌齐灯火,复又入席畅饮,直至三更始散。随后从龙复请小儒等人,亦叫了琴官等过去。从龙仍盛赞龄官,重加赏赠。从此,这龄官的声名到处皆知。
起先人惟知小花魁琴官的美号,此时因从龙夸奖龄官,再将龄官的色艺行为细与琴官比较,似觉龄官胜似琴官。多因琴官与人虽然无争无竞,各事随和,无如他却天生好静,骨眼里偏具一种高傲的性情,外面却不肯露出圭角,同人计较。人或与他偶而说笑,总付之一笑而已。若到十分戏谑,他口中虽不言语,心内着实怒恼,道: “我做这唱戏的买卖,亦系无可如何。技艺虽然卑贱,我的品格倒不屑自甘卑贱。你既轻薄得我,不怪我轻薄你了。”即冷冷的走了开去。那对面的人见他如此形容,好生难过。欲待发作他,又没有挺撞着我,亦只得讪讪的走开。
至于龄官的为人,他另有一般见解,以为: “人生在世,不过你哄着我,我骗着你;尤其我辈中人,更宜如此。你待我恭敬,我即待你恭敬,你和我戏谑,我亦可和你戏谑。只要我立定脚跟,不为你摇惑就罢了。若遇着我的知己,将来可以终身依靠着他,那时我才倾心吐胆,真与他好呢。”因此,是人和他往来,总一般看待,随方就圆从没有叫人扫兴。现在又有从龙的这番赏识,世上的人多半是伏上水的,堂堂本省制军都称扬着他;何况龄官平时为人本好,人人总随声附和的称扬起来。
本地绅宦人家宴客,是有从龙在座,皆去借六艳堂的班子过来。甚至花朝月夕,不便去借全班,总要设法将龄官邀了出来,觉得满座非他不欢。小儒见龄官声名大噪,足见自己的赏识不虚,非常得意。凡有人家来邀龄官,他俱一口应许,毫无推却。
故而龄官终日应接不暇,琴官等人倒多清闲下来。谁知琴官不独不妒忌龄官,心内反暗暗欢喜:难得外人不来纠缠我,正好消闲自在。或闻玉儿等人不服,在背后议论,琴官却从中极力劝慰。又悄悄的告诉了龄官,叫他凡到分身不开的时候,何妨轮班将他们荐引过去,亦是同班一场的情分。龄官点头称是,从此,有那不耐烦的去处,皆荐引玉儿等人。他即来与小儒闲谈,或到从龙衙门里去。
一日,程尚已由广东到了南京。从龙即托龄官先来和伯青商量,将旧居的府第暂赁与程府居住。伯青笑道: “我那边的屋子至今空着,都没行人居住,程府如合式,尽管住去。在田还同我用世法么?说什么暂住、 常住?他既托你来说,你须对在田讲明:程府既是他的来手,我即认他说话。倘有欠缺,我的房价是要在田包圆的。他能和我说的截钉削铁,即难怪我同他锱铢必较了。”龄官亦笑道: “只怕你不肯赁与程府居住,既议到房价,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