缄抱着哭面愁肠,徐徐进发。行至午后,腹已馁矣,解开糇粮布袋,取而吃罢,掬水饮之。忽遇二人形貌不善,见三缄而问曰:“尔属何地人氏,在此胡为?”三缄曰:“因兄得罪,充配辽阳,双亲命吾前来一省耳。”二人曰:“且诉尔兄名姓,实系何年得罪,由何省何府何州何县发配,吾必知之。”三缄诳之曰:“兄弟郝有思,由都起解,已四载矣。”二人曰:“本关中罪犯极多,一时不能尽悉,吾等亦解犯来此,兹已交过,要回都下,奈银钱甚少,路费不敷。仁兄万里省亲,随身白镪必重,祈借一二,他日回都相付,决不食言。”三缄曰:“行路之人,能带几许。”二人曰:“休得推辞,好好借贷则罢,否则吾必搜汝。”三缄闻言不合,抽身欲行,二人各执佩刀,扭住三缄,绳勒其喉。三缄气无所伸,已梦入黄泉矣。二人搜得银两并及糇粮,直向前途欣喜而去。
三缄魂魄无依,遍处荒窜,窜至阴阳界,为界官所见而止之曰:“尔首祥光发现,必非凡品,可立于兹,待吾交递森罗,以候定夺。”言已,行文五殿;五殿即饬界官导至,一一详询,知为紫霞门徒虚无于所化之三缄,遂遣驻节厅仙童飞禀紫霞。紫霞至,森罗出迎入座,当拟三续之魂交之。紫霞来到三缄死所,解去喉绳,以灵丹纳入口中,仍使魂还躯壳。归至天半,得遇清虚真人。清虚曰:“三缄既入迷阵,受兹磨折,谅已知悔,何弗提至清闲之地,以便传道,而为阐道用乎?”紫霞曰:“尚有待焉。”清虚曰:“如何?”紫霞曰:“不使之磨到极处,其心易为名利诱也。”清虚点首曰:“世多磨人术,其心要坚固;迷阵越加深,终无归真路。愈磨性乃坚,不磨炼未熟;紫霞待弟子,恰似培花树;他年道阐明,长受仙家福。”偈已别去。
三缄自得紫霞解救苏来,知银粮两失,大哭弗已。哭已而思,其身空乏,欲进不可,欲退不能,想思逾时,计无所施,只得惨惨凄凄,又望南关而走。未几,夕阳在山,烟迷四野,三缄无所归宿,坐于大樟树下,甚恐虎狼来往,为彼吞噬。于是梯樟而上,冀如雀巢之居。刚上半矣,忽见前面隐有人行。
三缄速下,伫立以待。及其人近,乃一老叟。三缄询曰:“翁何往?”老叟曰:“锄云而归耳。”三缄曰:“吾欲借宿翁家,不识翁肯容否?”老叟曰:“失路谁无之悲,借宿亦常有之事,特恐蓬庐湫隘,不肯驾止高人。”三缄曰:“翁太谦矣。小子恩沾止宿,他年如脱苦难,稍获寸进,必有报焉。”老叟曰:“止宿一宵,何堪言报。”遂导入第,款以酒食,然执盘箸酒器者,惟少女一,以外无人。此女貌美如仙,常常目睇三缄。
三缄俯首,不敢仰视。饮毕,老叟曰:“夜深矣,君可就寝。但寒家人数无几,室仅两榻,吾与相公同卧,老妻与吾女共卧。相公远来,休得见笑。”三缄连称不敢,随叟入室。老母笑曰:“相公青年,吾女亦少,不若配为夫妇,长住于此,免使朝日奔驰。”是时,三缄穷无所归,又见此女不逊杏娇、桃婢,慨然诺之。老叟喜,整顿衣冠,焚香秉烛,二人成礼后,携手入榻,相抱而眠。次早视之,仍在大樟树下,所抱者一枯朽树头也。三缄知为鬼弄,面带羞容,俯首前趋。
俄而南关在望。三缄到此,无银换食,将衣易之。暂住二日,熟视关中风景,难以栖身,整整精神,竟投秦岭。是岭地势奇险可畏,三缄谅难久住,不觉思亲急急,伤及肺腑。负疾难行,遂于路旁卧以待毙。
第十五回 遇杜公山亭养疾 逢匈奴塞外看羊
恰遇杜公自南关归,见路旁卧一少年,几为雪厝,怜而问曰:“少年奚自,胡不避风雪而卧此间?”三缄气息奄奄,弗能相答,惟两目垂泪而已。杜公扶之,起而复跌者累累。公计无出,负之而去,或数武一息,或数十武一息;缓缓负到亭内,横置于榻,覆以羊毡。卧至夜半,微微转动而不能语。杜公急温以火,三缄为火气所暖,始呻吟焉。
杜公曰:“少年饥乎?”三缄曰:“饥甚。”杜公予以荞饼。
三缄食半,难于下咽而止。杜公曰:“欲饮乎?”三缄曰:“思饮久矣。”杜公即以汤进。三缄连饮数盏,觉胸内开阔,望杜公而泣曰:“吾因犯罪充配辽阳,途被抢掠一空,饥寒交迫,以致疾生意外,倒卧路旁。不料公抱仁慈,拯吾于水火,此恩此德,肺腑铭之。”杜公曰:“举手之劳,何堪挂齿?”三缄曰:“得公垂救,当知公名,他日还乡,以好尸位而祝。”杜公曰:“吾杜姓,名入词林,官居内阁。因自不知谨,怒触天颜,谪贬辽阳,受罪三载。屈指以计,今犹在二载之中焉。”三缄曰:“如是,公与吾实属同病者矣。”杜公曰:“尔亦词林学士乎?”三缄曰:“吾举李氏,贱号三缄。初举孝廉,出宰昆明小邑,亦由经济无术,而谪辽阳耳。”杜公曰:“尔罪定几载?”三缄曰:“与公数同。”杜公曰:“吾以老朽残躯,死不足惜,尔年甚少,罪满日不过三旬,尚可展翅飞腾,为国家梁栋之用。”三缄曰:“名场味淡,永不作是想矣。”杜公曰:“凶现前者后必吉。以子年华正富,何受批区区挫折,即易初心?然当此灾疾临身,一概愁肠,切毋怀抱,俟疾愈后,听天安命,自有云开见日时也。”三缄曰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