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异同相争,即其教下人亦未尝一言抵牾,岂能稍分轩轾!二奶奶所说“但守着理,不管数不数”,这是儒家正宗。所谓各就性之所近的用力,到那成功之候,才晓得原无两样。譬如,一人从东走,一人从西走,走时岂不各别!及至从东的到了中间,从西的也到了中间了。若说但用圣贤经书,不要仙佛经典,则必有理穷势诎之时。三姑娘说“离了圣贤,天地便成不得”,这是不错的。要知离了仙佛,天地亦大有不便哩。辟佛毁道的,古来亦不止一种。有出于不得已的,有出于不尽知的。至于随人附和、别户分门的,更不足言。”
探春道:“棠仙说果报本由人自造,则圣贤所说福善祸淫已是该括,没有佛家所说似乎亦不妨。”青棠道:“圣贤所说,亦有次序。上者心性精微,其次公私义利、,其次人事得失。说到降祥降殃、吉凶祸福,已是末等。然中人以下,尚不能信从。还说为善未必有福,为恶未必有祸,所以佛祖畅言因果报应;天堂地狱,专是为中人以下说法;若是上等人,便告诉他为善必得祸,他也是为善,决不为恶的。世风日下,中人以下的人日多一日,所以说,离了仙佛经典,必有理穷势诎之时。”
探春尚在凝思,湘云起身道:“我明白了,三教所以有异同,还是人心有异同。”青棠也起身道:“史大姑娘天分绝高,既晓得人心有异同,便已经无异同了。”湘云大笑道:“今日棠仙算点化了我,改日当专诚拜师。我是要学仙的,不知肯收我不肯?”青棠道:“姑娘本是仙子,还要学什么仙!”李纨道:“我听得四通八达,都是道理,真是畅快。”惜春微笑不语。宝钗道:“四姑娘大约是笑我们愚人乱说,所以不发一语。”惜春道:“他们竟是舌战:那里插下嘴去!”正说间,只见素云来请吃晚饭。黛玉道:“就在这里一同吃饭罢。”李纨道:“人太多了,天也晚了,明儿有客来,还要到太太那里请示去。我们过天再谈。”同探春、湘云一齐—起身。宝钗道:“四妹妹在这里吃饭罢!”惜春道:“我晚上本来不吃什么,再坐“会去。”黛玉送李纨等出门。
其时,宝玉在紫鹃房中,与紫鹃谈了半天。见天色将晚,紫鹃道:“差不多要摆饭了,他们还谈得高兴,我们看看去。”同至前边,见李纨等已去,紫鹃道:“姑娘,可要摆饭了?”黛玉道:“我们也吃饭罢。”不多一会,点上灯。一面吃饭,一面说话。惜春道:“说了一天,没有说着要紧的。究竟这因果如何起,如何灭?”宝钗道:“便是妹妹你说自己的因缘,尚未说完,被他们打断了,我还未听得明白。”青棠道:“因果从心起,从心灭,其中有浅深、大小、厚薄之不同,故起灭有迟速难易之不同。大抵根于情者为最深。情之中,根于爱乐者为尤深。皆易起而难灭。至根于性者,则穷天地彻古今而不灭的。”惜春道:“欲灭之当用何法?”青棠道:“浅小者可划削之,厚大者须逐渐节减之。薄者或克以猛力,或磨以精心。至于深者,则必消而融之。尤深者必顺而化之。”宝钗道:“这说的我就不懂。妹妹说我已悟到真处,什么是真处?”青棠道:“姊姊说欲断情根,怎么反从情欲中去求,—这就是了。”宝钗道:“我就是这个不懂。圣贤仙佛无非教人节情欲,那里有反教人向情欲中去的道理。“青棠道:“姊姊所说的,与四姑娘的话看是两样,却都是勘到真处。四姑娘,你说如何?”惜春道:“这就是你才说的消而融之、顺而化之的道理么?宝姊姊一时自然未必会通哩。”宝钗向黛五道:“妹妹!你明白不明白?”黛玉道:“我也不懂。”
说时?已吃毕饭,各人散坐,吃茶。紫鹃、莺儿等各自闲话。宝钗道:“妹妹到底教我明白了才好,怎么又秘而不宣呢?青棠笑道:“不是秘而不宣,如四姑娘已明白了,姊姊这一回儿自然不得明白。我说个比方罢,譬如一点水,一点火顷刻可灭,大了就难了,若江河之水,要拿土去克他,不但不能,反激成他溃决的势力;燔山之火,要拿水去制他,不但不能,反助了他猛烈的光焰。况水火尚非至灵之物,情之变幻更非水火可比。古人说金石可烂,日月可薄,是何等力量!所以古人治情有顺有逆,无非因势利导,使潜移默化而一归于正。不然,以圣贤、仙佛的力量,何妨把天下人物的情根都去尽了,岂不干净!为什么叫天下人物都有了情,又要变尽方法去去掉他!”要晓得,情根于性,无性便无天地、无人物,有性便有情,有情便有性,种种变幻。圣贤、仙佛不过要情归于性,不是要去掉这情。”宝钗道:“既不要去掉这个情,则圣贤所说的治情复性的道理,难道还不详尽?”青棠,道:“何尝不详尽!然圣贤说了,能依着他性情合一的究有几人!即仙佛所说何尝不详尽!然仙佛中如我之不能解脱。屡历尘世的,亦指不胜屈,难道不是经历千辛万苦、积功累行数千百年的!就是姊姊,你于圣贤所说治情的道理,已是晓得的了,你如今的情是如何光景!”宝钗道:“我又不曾用过功夫,不过记得几句书,晓得有这个道理,不敢纵情就是了。岂比妹妹几千年功夫还说,情根未化,所以心中不解。”青棠道:“姊姊的前因是不记得的了,也有几千年的功夫哩。姊姊若是化了情根,也不在尘世了!姊姊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