挑脚的往这庵上来,一步步近了,竹箩里都是白米。
月娘心里放下一半,问这挑米的道:“那个女人可来了么?”
那汉子道:“紧在后面跟着哩。”
说不及话,望见小玉过了林子来。
却如何有一个男子和小玉一搭里走,挨肩靠臂,笑嘻嘻说着话儿,一似个熟人一般?
月娘心里想道:“这妮子离家久了,见我出了家,有些二心,通改变得不老实了。
如何一个妇女家,和一个走路的人,这等样同行同坐的,什么道理!”
月娘不耐烦,进庵来,且叫老师父来收米,老姑子取了个斗来,才待量米,小玉进来了,那后面跟随着一个道人,望着月娘磕下头去,放声大哭,小玉也哭个不住。
月娘低头细看,呀!
原来玳安来了,好一似:三年不雨,半天里降下甘霖;午夜重昏,阴影中捧来明月。
初见时,如梦中逢旧侣,疑假疑真;再寻思,像死后见生人,半惊半喜。
大海飘船,却遇了一条活缆;井中望路,忽垂下十丈长绳。
穷岩枯木久无春,陇上梅花将有信。
月娘才放声大哭,忙问道:“孝哥如今在哪里?
可是死在乱兵手里,可是还有个信哩?
玳安道:“我和孝哥走了半路,到了淮河口来的。”
月娘听得说有了孝哥,大叫了一声道:“我的儿,原来还有你么!”
也就喜得不哭了,忙问:“如今在哪里?”
玳安道:“教哥也出家了,在薛姑子庵里做了和尚,一路来找娘,到了淮河口地界,宿在破庙里,撞上土贼又掳了去了。”
说着玳安大哭。
月娘听得有了孝哥,喜得昏了;又听得一声没了孝哥,又痛得昏了。
不觉一头绷在地下,牙关紧闭,全不言语。
老师父、小玉慌了,快传了玉楼来。
玉楼见玳安也哭成一块,问不及话,且来救月娘。
先使箸把牙关启开,用鸡翎探入喉中,吐出粘涎,喉中硬咽不出声来,半日方才苏醒。
玉楼细问玳安,才知孝哥半路里又失散了。
大家抱头放声,你看一场好哭,这才是:久离乍聚,才合还分。
草蛇灰线,埋伏下离合欢悲;灯影镜花,指点出地风水火。
把一副热泪,滴作阎浮世界;把几番烦恼,隔开恩爱菩提。
到头来儿女也是挂碍,怎跳出骨肉情肠;回头去着属总似微尘,谁离得梦想颠倒。
生灭总从情里尽,涅原在识中圆。
月娘、玉楼哭罢多时,老尼姑来劝道:“世上魔难,件件是要受过的。
不受魔难不成佛,你果然修因上有儿女的命,自然还有团圆的日子。
今日既然出家,把这儿女的情,还这样迷恋。
这点爱根不断,又出什么家!”
说得月娘一时顿醒,把眼泪揩干,向菩萨前礼拜,做些饭与玳安吃了。
天已将晚,使小玉同玳安向西村佃户人家寻口空房:“你两口儿今日各自安歇。
等等平定,再去找寻孝哥的信罢。”
玳安真是正人,这一向出家,也有些道气,道:“今日见过了娘,在庵子上下方便,我还往湖心寺丛林里去宿。
白日里到庵上,我管打草做饭,行那道人的事。
只等得孝哥有信,同娘回了家,那时夫妇完聚不迟。
今日里母子不得团圆,没有我两口儿就同住的理。
显见得我这一来只为妻子了。”
老姑子在旁说:“玳安显然是个道人,说话不差。”
玳安依旧背了蒲团向湖心寺去了。
从此,每日早来打柴做饭,伺候大娘吃斋念经已毕,即回大寺。
小玉并无留恋丈夫的私情,可见这一点佛法化人,受用不尽。
过了几日,月娘思想孝哥,眼泪不干。
玳安要辞了月娘向淮北一路找寻,在观音菩萨前占了一卦,是该静守,自然遇合的课,月娘又恐怕玳安去了,一时不得回来,有些兵荒马乱没处去躲,只得留下玳安,四口女人只靠他一个男子,大家暂且同住,不提。
却说了空自在破寺伽蓝殿里,三更天被一起土贼们进来殿里,分了些打劫的财物衣服,怕有人宿在寺里漏了风信,因此使挠往佛像后乱搠,不料有了空在佛像后,一挠钩钩着衣服袖子,拉出寺来,把手绑了,向贼巢寨子上来。
原来这一起贼有两个贼头,一个是九头蜈蚣李达,一个是冲天鹞子杨保,领着些土贼们,百十杆枪,在淮北路上打劫孤客,抢掠村坊,俱投在淮北大寇镇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