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二三寸厚。长老取一竹笼,将这些粳米层层捞出,用几领大芦席晒在殿前。也有那些南笋、香菇、麻菇、燕窝,只用了嫩稍,俱撇在阴沟里,长老每日都一一捞出晒干,一封封包记,不止一年。及到金人将乱,蔡京父子先贬了远恶地方,行至半途,取回正了法,把家抄籍。那寺里陈米通计有十余囤,晒的干菜有几十篓。这长老也不肯自用,做了十数个木牌子,都写着“蔡府余粮”,每十石米是一囤。到了东京大变,这些权臣家贬杀抄没,人口俱亡,只有蔡太师之母封一品大夫人李氏,年过八旬以外,得因老年免罪,发在养济院支月米三斗。后到汴京失了,另立起张邦昌,谁还有管那支月米的?这些富民乞食为生,何况贫人?这老夫人左手执一棍拄杖,右手提一个荆篮,向人门首讨些米来度日。也有知道的,能可吃不成,也给他碗米。那不知道的,和贫婆一例相看,谁去揪睬他?一日行到给孤寺前,长老正在门前拾那街上残粪,蔡老夫人走到面前忙来问讯化米。长老不认得,细问缘由,才知是太老夫人,不觉慈悲,念了声:“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!”把那老夫人情入方丈,忙忙待茶,又备一盘点心、一大盆粟米粥、一碟腌的萝卜、一碟咸椿芽。老夫人吃完斋待去,只见长老取出一本册子,上写某年月日收蔡府宅内余粮若干,通计有八十余石,干菜五十余筐。那老夫人点了点头,才知道是福过灾生天不佑,官随禄尽命难长。长老合掌当胸:“禀上老夫人,此寺中有延寿堂,是接待十方老病大众的。如今不开丛林,久无人住,就请老夫人权住在此,把小门塞断,另开一门,招一个老贫婆服事。”指着寺中的陈米说道:“这原是蔡老爷的口禄,还该太太享用。老夫人只用这一囤十石,也还用不了。其余剩的米,也就着施给行路贫人,完了一场功果罢!”
不二日,收拾起一所延寿堂来,支锅盘炕,请老夫人搬了祝恰好街上有一个寡妇,无儿无女,情愿来吃现成饭,和蔡老夫人做伴。寺门挂一个施米牌,上写:“残米留众,米尽即止。”寺前立了一个茶棚,板凳十条、宽桌数张,摆些粗碗木箸,也有吃粥的,也有讨米的。东京城里善士们见给孤寺有此好事,都来送米送柴的。人心好善,远近相传,就堆下了许多柴米,立起个大粥场来了。每日鸣钟吃饭,何止有三五百人。或有年老无主穷婆,俱送延寿堂去祝可霎作怪,这蔡老夫人每日来那囤里取米,已及两月有余,忽然锅里盛着饭吃——那老夫人也不嫌那米陈饭烂,吃到第二碗,才待入口,只见这些饭都变成些螺蛳,唬的连忙把碗放下了。再盛一碗,看看是饭,待要入口,又变了一碗螺蛳,看了又看,别人碗里都是米饭。忙去报知长老,另往囤里取米,那一囤米都变成一囤螺蛳了,也有死的、干的,也有活的。当日传将出去,走了一寺人来看,都道:“好异事!”长老合掌道:“有何异事?”为说惕日。
一切众生命,皆从粒米生。
地气合天时,人力牛种苦。
耕耘收获功,春簸水火煮。
粒米得成汤,亦费十夫力。
朱门酒肉臭,道傍饿浮死。
奢用增减算,口禄亦如是。
佛见天雨花,修罗见刀戟。
业因种种现,饿鬼不得食。
目连持钵来,母食化为火。
施彼饿鬼食,彼足我亦饱。
米螺同一观,念彼观音力。
长老说偈已毕,才知这米是蔡府的孽,因不许老夫人享用。
自此以后,只在大众吃粥的灶上来取一碗去,又教他未曾举箸先念佛一百声仟悔,才可举箸。果然,依法念佛,才得平安不题。
却说这金人斡离不攻了河北,逢县破县,到了清河县,百姓逃走一半,或杀或掳,把这壮汉不杀的都拴了来伺侯攻城,推在前头,挡城上的炮箭。这掳的人不计其数。到了夜里,俱是铁镣扭锁,或十人一连,五人一连。别人不消说,那蒋竹山、汤来保、赉四、应伯爵,也都掳来锁在一处。到了次日,先要把胖蛮子吊起来打着要银子。——只有汤来保一向得了西门庆的本钱,在河下开了酒饭店,门前又卖青布,开钱桌极是方便,吃的黑胖,第二个应伯爵,吃的大人家好酒好肉,生的油光光一个大脸,不像穷汉,又得的西门庆卖宅子银三四百两,开了两个绵花店、布店,也吃的白胖。这金人吊在树上,先使爆头捣了十数箭,来保受不得,招出有一坛银子埋在家里。押着老婆起银子,原来天理不容,已被土贼掘了个大坑,没有了。回来说,只道是哄他,可怜两口一刀丧于树林之下。又问伯爵的银子,死不肯招。又使爆头捣脯脐,只一箭,捣的屎流了一裤,才招他老婆包袱里有卖孝哥那一千钱,还有几件衣裳、十两的一锭银子、两块零的。
金人打了有三百皮鞭,见实没有,也就放了。赉四领了当铺里取东西,金人把张二官家银子尽得了,把赉四和老婆都放了。只有蒋竹山又没银子,使刀背打得鼻口里流血,打到晚没有一分银。绑出去杀,才剥衣裳,只见沉甸甸响亮一声,和本书、一个包裹吊在地下。只道是银子,细看了一看,甚么东西,但见:圆陀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