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大是快活,与他起了个乳名,叫做状元儿。此后又埋头经史文章,作下科地步。正是:都管行中出义士,书生队里屈奇才。
由来科甲皆前定,八股何劳费剪裁。
第二回做寿文才传佥壬口充幕友身入宰相家
班扬雄略,李杜风华,听嘱求笔走龙蛇,无烦梦生花。
才露爪牙家,权臣招请,优礼相加,群推是玉笋兰芽。
话说冷于冰生了儿子,起名状元儿,自此将愁郁放下。瞬息间又到了乡试年头,于冰要早入都中,揣摩文章风气,二月里就起了身。先在旅店住下,着柳国宾和陆永忠寻房,寻了几处,不是嫌大,就是嫌小,通不如意,前次住的王经承房子,又被一候选官住了。一日寻到余家胡同,得了一处房,甚是干净宽敞,讲明每月三两银子。房主人姓罗名龙文,现做内阁中书,系中堂严嵩门下最能办事的一个走狗,凡严嵩家父子的赃银过付,大半皆出其手,每每仗势作威福害人。他这房只与他的住房止隔一墙,通是一条巷内行走。国宾等看的中式,回到店房,请于冰同去观看。于冰见外院正中是一座门楼,内中有四扇屏门。转过屏门,看上面正房三间,一堂两屋,东西下各有房,南面是三间厅子,到也宽敞。各房里俱是漆棹椅,板凳杌子磁器盘碗俱全,间间都是新油洗出来的。房后便是厨房几间。于冰看了,甚是中意,随即与了定银,次日早就搬来住下。
过了两天,柳国宾向于冰道:“房主人罗老爷,看来是个有作用的人,早晚相公中了,也是个交识。他就住在这西隔壁,每天车马盈门,论理该拜他一拜才是。”于冰道:“我早已想及于此,但他是个现任中书,我是个秀才,又年少,不好与他眷弟帖;写个晚生,我心上又不愿意。”国宾道:“仕途路上,何妨做秀才且行秀才事。将来做了大官,怕他不递手本么。”
于冰笑了。到次早,写帖拜望,管门人将名帖留下,以出门回覆。于冰等了三四天,总不见回拜,甚是后悔。直到第五天,大章儿跑来说道:“隔壁罗老爷来拜。”于冰见写的年家眷弟帖,日前眷晚生帖也不见璧回。少刻国宾走来说道:“罗老爷已在门前了。”于冰整衣相迎,但见:一只猫儿眼,几生在头顶心中;两道虾米眉,竟长在脑瓜骨上。谈笑时面上有天,交接处目下无物。鱼腮雕嘴,短胡须绝像封毛;猿臂蛇腰,细身躯几同挂面。乌纱官帽,晃动时使尽光棍威风;青缎补袍,摇摆后羞杀文人气像。足未行而肚先走,真是六合内惟彼独尊;言将发而指随来,居然四海中容他不下。
两人到庭上行礼坐下。罗龙文问了于冰籍贯,又问了几句下场的话,只呷了两口茶,便将杯儿放下去了。于冰送了回来,向国宾等道:“一个中书,也算不得什么显职,怎他这样看人不在眼内?”国宾道:“想来做京官的都是这个样儿。”于冰将头摇了摇,心上大是不然。
又过了七八天,于冰正在房中看文字,只听的大章儿在院外说道:“罗老爷来了。”于冰嗔怪他骄满,随口答道:“回了罢,说我不在家。”不意罗龙文便衣幅巾,跟着两个俊秀鲜衣小厮,已到面前。于冰忙取大衣服要穿,龙文摆手道:“不必。”于冰也就不穿了,相让坐下。龙文道:“忝系房东,连日少叙之至。皆因太师严大人时刻相招,又兼各部院官儿絮聒,把个身子弄的无一刻闲暇。日前匆匆一面,也没有问年兄青春多少?”于冰道:“十九岁”龙文道:“好。”又道:“年兄八股自然是好的了,不知也学过古作没有?”于冰道:“适所言二项,俱一无可龋”龙文道:“弟所往来者,仕途人多,读书人少。年兄是望中会的人,自然与他们有交识,不知都中能古者谁为第一人?”于冰道:“人以类聚,物以群分。晚生和瞽目人一般,海内名士,谁肯下交于我?况自入都中,从不出门,未敢妄举。”龙文将膝一拍道:“咳!”于冰道:“老先生谆谆以古作是问,未知保意?”龙文道:“如今通政使文华赵大人,新升了工部侍郎。他止有一位公子,讳思绎,字龙岩,今年二十岁了,赵大人爱的了不得,凡事无不纵其所欲。
这个公子酒色上到不听的,专在名誉上用意。本月二十九日是他的诞辰,定要做个整寿。九卿科道内已有了二三十位与他送寿屏,列衔列讳。他又动了个念头,要求严太师与他篇寿文,做轴悬挂起来,夸耀夸耀,烦都堂王大人道达了几次。严太师与赵大人最好,情面上却不过,着幕宾并门下走动人做了十几篇,不是嫌誉扬太过,就说失了寒酸,总不想他的体局口气,目下催他们另做。我听了这个风声,急欲寻人做一篇,设或中了他的面孔,于我便大有荣光。”于冰笑道:“凡人到耄耋期颐之年,有些嘉言懿行,亲朋方制锦相祝,那有个二十岁人就做整寿的道理?”龙文道:“如今是这样个时势,年兄到不必管他。只是刻下无人奈何?”于冰道:“自宰相公侯以至于庶人,名位虽有尊卑,而祝寿文词,写来写去不过是那几句通套誉话,到极难出色。这二十岁寿文,题目既新,看来见好还不难。”龙文笑道:“你也休要看的太易了。太师府各样人才俱有,今我采访到外边来,其难亦可想而知。”于冰道:“这止用就太师身分与一二十岁同寅子侄下笔就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