及年十六,深谙音律,能谱新声。又尝泼墨为米家云气。至其妖纤之态,柔洁之容,譬如淡月迎烟,秋蓉出水,故沈氏尝曰:“吾儿亭亭玉立,姿态幽妍,却并无脂粉气,他日必作一端贞妇也。”遂赋诗夸,拟有“如临洛水为神女,若到蟾宫即素蛾”之句。
然碧秋有此艳色,而性颇凝重,足迹不出中门,故外人罕见其面。
于时适值仲素之弟季宣五旬初度,沈氏亲临翰墨,画下四景寿图,乃令碧秋题诗帧首。
碧秋看那第一幅春景,是画桃花临水,松顶鹤飞,高岭嵯峨,成霞浮彩。遂题绝句一首云:
凡霞碧水迥尘寰,惟见松阴鹤往还。
不学人间春易去,桃花日日映南山。
又观第二幅夏景,是画莲花满池,傍有靠崖红楼,一人黄冠白袷,凭栏而望。
其诗云:
太液池中千叶莲,晓濡清露夕含烟。
自从凭赏来仙驭,长映云屏绛色鲜。
第三幅秋景,是画桂花数树,桂边有楼,一人倚楼看月,举杯独酌。其诗云:
樽前酒美足婆娑,面似夭桃鬓未皤。
明月正圆花正发,秋光独在画楼多。
第四幅冬景,是画江天雪月,梅树临窗。其诗云:
横斜梅影拂窗纱,云去峰头露月华。
不是群真遥献瑞,碧天岂肯散琼花。
沈氏看了四诗,欣然笑曰:“不惟敏捷,更能洗脱时俗祝庆套语,据尔这般才思,在今闺阃中,洵可独步一时也。”
无何,已是季宣寿辰,即以四画并贺礼等物,着人送去。季宣大喜,即令张挂中堂,以夸示宾客。
时有谢二玄者,与仲素同庠友善,是日亦以造贺在座。询知画上之诗为碧秋所题,便以次子茂才求婚于仲素,而浼季宣作伐。仲素以通家情厚,更见茂才秀雅能文,立时许诺。
原来谢有二子,长曰孟文,已经分爨,弃儒业贾,家累千金,只是吝啬异常,锱铢不舍。次郎茂才,长于碧秋一岁,雅善属文,性颇佻挞。谢二玄既得季宣议允,择日行聘,即拟冬间伉俪。
忽值本城有一乡绅,以恩荫作刺滇南,特具币帛聘谢为记室。二玄即与仲素作别,曰:“此行多则三载,且俟小弟回来,另行择吉。”仲素唯唯。
岂料二玄一去,迟留六年不返。仲素、季宣相继物故,而碧秋已年二十三矣。沈氏哀怆过情,时时卧榻不起。且家事向系清寒,自经殡厝之后,愈觉消乏。
碧秋既抱失怙之痛,血泪几枯;更值母氏多病,每每倩人典卖簪钗,以供药饵。虽则性秉幽贞,志甘澹泊。然春风杨柳,秋月芙蓉,盼佳信之无传,伤良时之易迈。而玉箫声冷,彩笔兴疏,绿惨红愁,眉妩间常有黯淡色。又恐侍婢窃见,时时偷向花边拭泪。
是年冬,二玄始归,因见仲素已殁,即草草完娶。结缡之后,亦颇瑟琴静好。
但茂才自父久出,其母溺爱,不行拘检。托言寓寺读书,日与市井无赖呼卢博彩,以赌为事。及成亲月余,依旧出去。
那些无赖,贪着茂才钱钞尽多,惟恐新婚婉娈,不入其套,遂又诱入娼妓家,拴同局赌。
虽以碧秋姿色无双,毕竟是良闺风范,而合欢之际,不过婉转绸缪,微微调笑而已,岂如妓女风骚淫荡,曲意趋承。所以茂才迷恋日深,或三五日一归,或半月一月方回一次。
二玄诘究时,其母更为支吾抵塞。惟碧秋心下了然,每每从容泣谏曰:“妾之先人特以弱质字郎者,以郎为诗礼之裔,必为良儒,不作荡子。岂今弃家室而入狎邪,堕本业而事赌博。固知秦楼风月,远胜荆钗,所恐设堑陷人,莫逃奸局。异时床头金尽,生计艰难,必为亲朋讥笑,而悔将无及矣!妾之薄命,但期速死。而以夫妇情谊,岂忍缄口不言。然妾亦遑惜,其如二白何!”
言讫,悲啼宛转,罗袖尽湿。茂才亦为感动,沉思良久曰:“卿言殊是,吾将谢绝此辈矣!”
岂期数日之后,复为邀去。初时亦颇峻拒,及罗裾飘曳,进酒于前;象板轻摇,娇音绕屋,则又心惑意迷,而流连莫返矣。
初时渐运橐金,金尽,即将负郭腴田,央人弃卖。又尝侦俟碧秋下楼,抻开笥箧,罄卷绮□ 环瑱而去。
碧秋含愁抱楚,时刻泪零。然绝无怨容,亦并无一言抵触。惟时时托之吟咏以自遣。姑录其七言近体二章云:
老天生妾亦何为,不怨春风只自悲。
明月向来邀独梦,菱花久已别双眉。
愿将冰萼同心事,岂逐啼莺出绣帏。
无限幽怀谁可诉,背人惟有泪偷垂。
其 二
不能承顺事良人,薄命还须恨自身。
苦乐均宜操井臼,归宁何日见慈亲。
泣残杜宇休题怨,落尽烟花岂惜春。
若得郎心怜妾意,此时方扫翠蛾颦。
其诗连篇累帙,无非自怨之语,故不备录。
时有蒋云甫者,家富而行薄,好色尤甚,与茂才少同笔砚,结为弟兄。一日赌输,事极诣蒋称贷。
蒋云甫向慕碧秋之美,思欲一见而无由。忽值茂才借银,心下暗喜,便应允曰:“今日偶因未便,容俟明晨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