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鸟飞草长,凤去台空。
黄花欲落,一夕西风。
亭亭净植,毓秀秋江。
人生艳福,春镜无双。”
痴珠迟疑不解,呆呆的立着。老尼道:“居士请了!数虽前定,人定却也胜天,这看居士本领吧。”说着,便扶着侍者,由殿东入方丈去了。
痴珠也不敢纠缠,到客厅吃了茶,疑疑惑惑的回署。过了一夜,想道:“幸是山陕此刻回部宁静,倘像去冬那样光景,就这条路也走不得哩。”因此决计由原路且先人都,再作回省打算。郭公也留不住,只得厚赆数百金,派两名得力家丁护送至陕。是时初夏时候,途中不寒不热,山青水绿,比残冬光景迥然不同。到了梓潼,重经云栈、翠云廊、滴水岩、青桥驿、紫柏山、红心峡诸胜,尤令人心旷神怡。奈痴珠系念老母在危急中,恨不能插邀南飞,那有心情流连风景。每日重赏轿夫,兼程前进。四月初三自起身,至全方夜二更,已到了草凉驿地方。此地上去凤县七十里,下去宝鸡出十里,本排住宿之所,痴珠因夜深了,只得随便住下。
是夕月明如昼,跟随人等赶路疲乏,都睡了。痴珠独步小院中,对月凄恻。秃头因痴珠未睡,不敢上床,坐在堂屋打盹,见痴珠在院子里踱来踱去,进站起说道:“天不早了,老爷睡吧。”痴珠看表,已有两下多钟,便进房去,叫秃头服侍睡下。翻来覆去,捱了一会,总睡不着。
忽然,似闻窗外有人频频呼唤,又似有人隐隐哭泣之声,将帐子揭开一看,见斜月上窗,残灯半穗,黯然四壁,寂无人声,便又睡下。想起昨日凤岭小憩,见那连理重生亭的碑记,文字高古,非时下手笔,便又恍恍惚惚,如身在亭中,援笔题道:
岭下客孤征,岭上木连理。连理之木死复生,孤征之客生如死!
题毕,瞥见一丽人,画黛含愁,弯蛾锁恨,娇怯怯的立在山拗,将痴珠凝眸一盼,便不见了。痴珠移步下亭,想道:“怎的这空山中有此丽人,难道青天白日,山魈木魅敢公然出现么?”正在想着,那脚步却向山拗走来,不见人迹。刚转过山拗,又见那丽人手拈一枝杏花,身穿浅月色对襟衫儿,腰系粉红宫裙,神情惨淡,立在那里。痴珠转过脚步,丽人却又不见了。并那地方,亦系一片平原,并非凤岭。痴珠想道:“我如何又走到这个地方呢?”再一望去,见有一庙,隔一箭多地,便缓步向前。只见庙门洞开,油漆颜色黯淡得很,是个古庙。庙门直匾大书“双鸳祠”三字。门堂三间,歪歪斜斜,门上也画有门神,一扇倒在地下。中间碧油屏门,不成颜色。屏门后甬道,砌砖尚自完好,两傍一柏一松,苍翠欲滴。痴珠一步步走上台阶,见廊上东西木栅,中间殿门悬挂板联一付,是:
秋月春风,可怜如此;
青天碧海,徒唤奈何!
十六个字。用手推那殿门,却是闭得紧紧的,无缝可窥,不知中间是何神像。由东廊转至殿后,只见西边有一小门,踱进门来,却是朝东的三间屋子,空洞洞的无一样家伙。对面有一亭,亭中坚碑一座,痴珠忙把碑文读过,是一篇四六。正要背诵一遍,陡见碑石摇动,向身上倒将下来,吓得痴珠大叫一声,早把对房跟人惊醒了。
秃头从睡梦中一骨碌爬起,问是怎么。大家道:“老爷梦魇了!”痴珠一身冷汗,将眼一睁,瞧着月光灯影,修然道:“你们不要大惊小怪,没有什么事,反吧。”便自坐起,揭开帐子,将灯剔亮,去记那碑文。觉得首尾二段,是全记得,中间两段,什忘四五。就踱下床来,披上衣服,检过纸笔,将首段先行警出。其词曰:
曲尘走马,丝柳情长;药店飞龙,香桃骨损。骥方展足,伤心赋鹏之词;凤不高翔,掣泪离鸾之曲。春风眉黛,花管新描;夜雨啼痕,竹斑忽染。瑟弹湘女,落遗响于三秋;环认韦郎,结相思于再世。大抵青天碧海,不少峨眉见嫉之伤;谁知白袷蓝衫,亦多鼠思难言之痛。此双鸳祠所为立也。
誊毕,想道:“这段情文,已极哀艳了!近来四六家,那有此付笔墨?”因将次段慢慢的记忆,援笔先誊那首二句云:“则有家传汉相,派衍苏州;”想道:“怪呀!竟是我家的故事了。其下还有八字,再记不出。”便提笔圜了八圜,誊那底下的,是:“青箱付托,鲤庭负剑之年;黄奶编摩,乌几吹藜之夜。”想道:“这联以下,还有‘名题蕊榜,秋风高掇桂香’一联呢,如何对语再记不出?”就将十字誊过,又圜了十圜,往下誉去,是:“轻裘快马,霜严榆枣关前;寒角清笳,月冷胭脂山下。吊故宫于刘石,禾黍高低;聆泠调于伊凉,筝琶激楚。”
誊到此处,要往下写去,只记不出。想道:“以上数联,后来篡去作我的墓志,也还可用。以后数联,系叙此人抑郁无聊,得一巾帼知己,笔墨极其淋漓,如何一字也没了?”沉吟半晌,自语道:“咳!恍惚得很.这数联中,不是有那‘叔宝多愁’对那‘长卿善病’么?怎的记不起,比做更难?”掷下笔,凝思一会,听得鸡声已唱过两遍了,便提起笔,另行将那段末数联誊出,是:
彩云三素,忽散鱼鳞;宝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