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小罂倾之,色紫如苋汁,又混混不见碗底。烛生曰:“此岂广州程村之品耶?”酒保曰:“比程村佳,是山所为者。”烛生曰:“休矣!世人未醉,此酒先浊,过浊且不成醉也。奈何?”小溜曰:“吉安之西昌酒,盛行于贾人,可得而丐一□乎?”酒保叹息曰:“前者入县中,曾置五十斤许,今为甘指挥之徒,尽器以沽,留贮石槽旁,以供指挥不时饮兴。公等求之,已无及也。请俟他日。”大溜曰:“何伤乎!先索数升饮,倍价偿主人。”指挥闻之,亦称快耳。酒保喜曰:“若尝与指挥呼酒者,斯无不可矣。”方取酒时,烛生见一人,深目短髭,鱼头猿臂;着落齿之屐,披割襟之袍;仰天叱咤,俯首入茅屋中。见二溜在焉,即呼曰:“二子何先至也?”二溜以烛生见。甘云:“先生自八闽来,何所闻见?”烛生云:“闻海国有成城之众,见戎行无料敌之人!”甘云:“身受五品秩,障此一方民。孰肯以七尺之躯,随野鸥俱尽;一腔之血,为沙虱所吞。顾筹饷在屯田,今居泽无田,则难为屯;诘奸在保甲,今破荒无甲,则谁与保?伐木以造舟,今童山安所得木;筑垣以列械,今陷地以何为垣。若有无双士,来即我谋,视彼椎髻跣足之奴,直如跌坐小矶头,下拾决明子耳。君为伊谁,岂同此浩叹也。”大溜曰:“桑君非无心时世者,盍纵饮以剧谈乎?肆吾侪鳌鲸吸之才,伸公等虎卧龙跳之用。”小溜命酒保曰:“倾石槽旁酒,烹土锉中鸡;蒸肉以伴豚肩,剥蟹螯而和鱼翅。”海客之味兼焉,酒人之欢合矣。烛生曰:“夫然。坐视其所便,甲乙丙丁,四方位而已。”于是大溜得甲位;烛生得乙位;指挥得丙位;小溜得西位。既坐,各尽小磁盏五巡。二溜又出海螺杯,斟八分各劝饮。烛生曰:“命令为军中第一,觞之政亦如之。今方位二木二火,木火递生而得土,土旺于四季,惟金水缺如,请各书一字,木火有土者不饮,金水相生者不饮,如无,饮海螺一杯。吾书杜字、灶字、淦字、沐字。”指挥曰:“吾书圭字、炎字、鑫字、淼字。”烛生曰:“两土无木,多少两杯;两火无土,多少两杯。三金字有金无水,多少三杯;三水字亦是三杯。”指挥连饮十海螺,酒可知矣。小溜曰:“字、烟字、字、冰字,何如?”烛生曰:“字多爪一杯,烟字多西一杯,淦字无水有口两杯,冰字有水无木,且多两点,两杯。”小溜饮海螺六,卧地不能起。大溜曰:“吾如沙氏子饮六杯可乎?”烛生曰:“汝不书字者,须二十杯。”大溜曰:“若然,我书四字,亦未必二十杯之多也!”桂字、炷字、涔字、淋字,与众议之。烛生曰:“桂多土,炷多亠,两杯;涔无金有岑两杯;淋多木一杯。”大溜笑曰:“我固知如沙氏子不过六杯也!”取海螺一吸而尽。指挥曰:“仆亦有一令,从之乎?抑违之也?”二溜与烛生曰:“谨听命!”指挥曰:“各以姓为诙谐语。一人姓甘,爱女不爱男,女子癸水至,成潭。”大溜曰:“一人姓常,怕妻不怕娘,妻子相火旺,烧汤。”指挥曰:“此拾吾牙慧也,一杯。”大溜曰:“能剿说如斯,即场屋中命中文字。我入彀矣,愿举此杯。”烛生曰:“一人姓桑,说阴不说阳,阴地寸金惜,如糖。”指挥曰:“此中安得有糖,诗人口头习气,一杯。”烛生大噱而饮,小溜沉醉在地,作呓语。大溜代云:“一人姓沙,种壶不种瓜,壶子啄木食,成痂。”盖小溜秃,故云。指挥曰:“一壶千金,君当尽此壶矣。”大溜为牛马饮,竟无余酒焉。指挥击壶而歌:
天一生水兮,万汇之源;
地二生火兮,一气之根。
天三生木兮,四时之元;
地四生金兮,五兵之门。
天五生土兮,我生立命;
我勤于水兮,死必以正。
我攻夫火兮,气惟其盛;
我择其木兮,太阿自柄。
我挥乎金兮,大贤是聘;
我安吾土兮,得一干净。
烛生曰:“指挥歌成,可谓五行攒聚矣!吾非能歌者,请赋今日之事:
君不见甲子石,远知六甲之所宅。造物本吾逆旅,以阴阳为过客。阴阳之数谁能稽,氤氲而入酒人之席。予为桑宏羊,五鼎烹自昔。君为甘罗与甘茂,将相经纶休弃掷。鲨二,仅比鲵于尺泽。君不见甲乙丙丁才四人,百年性命由欢伯。”
指挥击节云:“好诗,吾甘为君下也!”大溜曰:“我唱摸鱼歌,粤中土音,不识海隅属而和者几人矣:
阿娘勿见小娃娃,叫他的爹,快些与我找还家。阿爹说道:‘娃娃自去寻荔枝吃,我和你不如吊海唱个《浪淘沙》。’浪淘沙,做话杷,阿娘掀开海口水多些。阿爹狠力撑篙下,娃娃走到拍手叫阿爹:‘阿爹你何苦屈臀好像弯弓样,弄得阿娘身子好像死虾蟆。’”
唱毕云:“渔人本调如是,然海口能知其浅深。他日指挥用我,我死不恨矣。岂恋阿娘乎!”小溜蓦从地下起曰:“大溜之唱太俚,可知《寄生草》否?”
行人来在五坡下,五坡不见文爷爷。那五坡,愁云惨雾教人怕。那文爷,祠堂正气生梧。不崩的五坡,不坏的那文爷。宁可移五坡,不可夺文爷。移了五坡,放去了文爷。阿呀,这其间碧海千年泻,那其间碧血千年化。”
指挥与烛生,不觉淋淋浪浪,涕泣不已。谓小溜曰:“自为之欤,不闻他人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