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班妇女,有的是宫禁秀女,有的是教坊娼妓。安得海正在兴高采烈,送抱推襟,猛地里赵新跳入内舱,还疑惑有大大的贡献过来,略一抬头,不提防许多快壮,提着琅珰铁索,凶虎似地扑来。赵新嘴里嚷声:“捉!”
只见那铁索盘旋认准那结不男不女的颈项,围绕过来。姓安的被铁索套住,还跳上跳下乱嚷:“反了!”
这时赵新也抱个赤臂,伸手过去,给他两记大大耳光子,说:“是我们奉着抚台大令,你有话同抚台面讲。”
一声吆喝,早推推拉拉的,把那些狗男女牵了出舱上岸。有一两个机灵的,原在岸上,不曾上船,就不分星夜,回京报信,慈禧接着这个信,自然有个交代。
但是赵新押着安得海人众,赶到抚辕,丁宝桢点一点人数,并不研讯,随即寄监。却好拜去的密折,不上两日,已经批回,丁宝桢拆开一看,见有就地正法字样,更不怠慢,忙派人在历城县大牢,提出安得海,登时堂绑,插上标子,写着“斩犯安得海一名”,一棒锣声,许多兵队衙役,押赴法常在这不先不后的当儿,却来了一骑飞马,马上坐着位中宫,头脸上汗珠子滚滚滴滴的,有黄豆般大小,闯进抚辕,翻身下马,一手抹着臭汗,嘴里乱嚷接旨。诸位想想,这一道旨意,如果超在丁宝桢那批折之前,或落后一两个钟头,尚属于事有济,即不然,在着安得海未曾绑赴法场,姓丁的也不能横过脸来。然而事在人为,如若丁宝桢有心开活,未尝不可拔枝令箭,叫人前去,喊声刀下留人,无如稚璜先生积愤在胸,从同治元年,蕴蓄到今日,难得安得海自寻死路上门,又难得去京的折子,已经批准正法,算是到嘴到肚的一口食,还肯轻轻地吐它出来吗?当下晓得这起上谕,必然有了变动,且不跪接,且叫个差官,赶赴法场催斩,只等刽子手扔过一颗鲜血滴滴人头到来,然后排开香案,公服叩头接旨。来的个中官,只是跌脚,俗说哑子吃黄莲,叫不出苦楚来。一面供应着京内来人,一面赶办个遵旨拿获安犰,已经枭首的奏折进京。偏偏丁宝桢发了个奇想,他想安得海的脑袋,虽然断了,究竟他的下部,是累然有物,还是空洞无物,这一种疑团,倒不可不揭破出来。自家坐着绿呢大轿,亲到法场,叫把人没头尸骸放平,替他剥去底衣,瞧了一瞧。俗说是有余不尽,以为是有,却成了半截短枪,以为是无,不过一把酒壶,缺了个嘴子。闲千方百计少说,那同安得海一齐拘获的不男不女,当时也就分别释放;船上插的日月龙旗,一切銮仪幡盖,趁此掳掇缴部。
不谈丁宝桢杀了安得海,愤恨已泄,志愿已偿,单讲山东的复折到京,慈安及恭亲王是不动声色,同治帝很夸赞丁宝桢干办有才。独有那拉氏在西宫哭了几场,恨是恨肿了,气是气极了。崔长礼、刘承恩两个,虽是曲尽殷勤,百般献媚,无如姓崔的年纪大了,姓刘的又面貌不扬;谭鑫培、余三胜终属是个戏子,碍于宫闱物议,而且前回的金俊生,事体败露。会做文章的,最忌合掌,可怜嫠妇孤灯的况味,日夕难捱。照这样看来,内魔铲除,孽缘不起,把个恶浊地藏,换做琉璃光明,提起慧剑,割断情网,岂不是拔出阿鼻地狱,超升那忉利天宫吗?无如这金轮则天的魔力,是应着劫运而生的,有了妖狐,便有狡兔,有了娄猪,便有艾猳,戾气所钟,无独有偶。人瞧那安得海生得面目姣好,性情柔媚,手段险猾,谁知还有比姓安的姣好到二十四分,柔媚到二十四分,险猾到二十四分;人瞧那安得海恃宠而骄,作威作福,仿佛同慈禧两人合做一人,哪知还有比姓安的揽权弄势,简直躲在慈禧肚腹里,做个蛔虫,慈禧要讲的话,能替她先讲了,要做的事,能替她先做了。慈禧被这肚腹里的小小蛔虫,弄得七横八竖,颠颠倒倒,把那一座大清国锦绣河山,硬挣挣被一个蛔虫送掉了。你道奇是不奇,怪是不怪?
闲话少叙。单讲那河间府城东街,有一个李大麻子,算是光蛋一人,在中年姘识个士娼,叫做什么黑翠子,这黑翠子阅人尽多,也不知同谁混帐,生下一个杂种,偏是临产的时候,梦见一位俊俏郎君,说道我叫做张六郎,借你肚皮寄顿寄顿,黑翠子未及开口,早是一头拳撞来,一声呵呀,孩儿落地,要论他真正父亲,却寻找不出。巧巧大麻子跑得很勤,又是中年没有子息,只好随他姓李,取名扣子。这李扣子长到大来,顽皮不过,灵巧不过,胡乱地送进义塾,也能粗识些字义,十岁以外,那李大麻子,也就亡故。黑翠子年长色衰,门户冷落,自顾不暇,哪里还顾到这个杂种,偏生李扣子生得眉清目秀,就有些没魂大小,把他勾去做个娈童,居然此争彼妒,弄得他身不由己;后来遇见个硝皮坊的老板,给他些茶饭吃吃,他也杂做工作,人就叫他做皮硝李。要晓得个龙阳君性质,非得人宠爱不行。随硝皮坊老板姓牛,有个老表姓崔,姓崔的勾结李扣子上手,便炫耀着自家有个族弟,叫做崔长礼,现在当时当道,在慈禧太后面前第一个红人,如何在这里河间购办田产,开张店铺,拉拢亲戚朋友。嘴里说得如火如茶,被扣子听了,就央求姓崔的介绍,姓崔的满口答应说:“只要你舍得割掉那话,包管送你入宫。”
好个李扣子,找着一个所在,便去掉那件物事。原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