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天来之家。盖贵兴系骄矜傲物之人,想来安得不忿?乃仰视而骂曰:“天来,天来!好害怕人!前既阻我功名之愿,今番扫我花坛之庆。花盆椅桌被汝秘藏,如此恼人!终当还我,终当还我。”言毕,喝声:“喽罗!前往梁家掳掠。”区爵兴曰:“何不先致一书,如彼肯从则罢,倘或见拒,然后夺他过来。”贵兴嘉纳其言,即掺书一封,着喜来带往。
却说天来是个孝子,不时回家定省。一日得接贵兴之书,暗暗忖道:“自从与他外炭,未有往来。何故修书前来?莫非自侮其过,欲与我修和也?”即拆书视之。其书:
槛外百花开放,分外惊人。舍下盆粗不堪悦目,曩日花盆椅桌,幸为分辉。邻烛借映余光,俟酒阑花谢,奉壁原珍临楮。不胜渴望之至。
天来看毕,知贵兴系个险心恶人,当以善言答之。即对喜来曰:“本应如命。迩来东江赛会,花盆借与别人。往日迎神,其椅桌现在医灵会馆,如彼送回,自当敬奉。”
喜来回家以告,大拂贵兴之意。霎时间,点齐兄弟,径奔粱家,将往日“广源店”所投之花盆、椅桌,尽掠一空。恰似宦家嫁女,搬运妆奁。市上道旁无不叹惜。正是:
花放只留芳侥畔,
客来空坐碧阶前。
当日贵兴大畅所欲,张灯结彩,广设花坛。所有贺正菊盆,个个移新换田,将琥珀覆面。别培金菊八盆,上盖珊瑚珠,旁用宝石砌成“卍”字。更栽苏州玉兰四盆,高尺许盆,座用象牙雕,通山水人物。一切奇花异卉,古树灵芝,衬贴得儒儒雅雅,罗列在花梨桌上。远远观之,竟如锦绣一般。
是时,孟春佳节,初九芳辰,贵兴对妻妹二人嘱曰:“今夜设坛,分为三座。西厅宴亲家外戚、大小姨娘,妹子桂仙主席。东所亲疏侄女、老幼姑婆,系汝主席。其中厅,我与众兄弟盘旋。二人须要应酬,不可稍怠。”桂仙曰:“哥哥夺他花盆,掠他椅桌。见之倘且伤心,安忍将身主席乎?哥哥之命,不敢从矣。”贵兴曰:“汝既伤心,且勿登堂主席,何敢面刺吾非。此后更不得倚门旁户,阴往梁家。汝本女流,须知礼义廉耻。”(汝之恩维奚在?)桂仙曰:“父母亲情,恩爱难割。”贵兴曰:“汝视他为恩爱,曾不知我以为深仇?汝欲结拜金兰,交搭养福,将我家事泄漏,皆为汝所败也。”桂仙曰:“哥哥若肯与梁家修和,妹子纵有金兰,自当裹足。”言罢,泪流如雨,丫环小娟扶入闺房。
是晚,贵兴嘱咐何氏,兼主东西两座,自主中厅。闹酒赏花,一呼百诺。眼前一望,方卉千株,评论一番。斯时酒兴方浓,忽闻阶下一人厉声报曰:“事大如天!尔等不得在此赏花吃酒。”不知此人是谁,所报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回
劝夫哥姑嫂自尽
纠盗贼叔侄同谋
却说喜来听得桂仙房中自缢,斯时形忘意乱,不知叫谁援救,只管乱呼。尔等众人所喊,面如灰土。奔入房中,各人夹救。但见:
花落三更难再发,
月沉五鼓不堪留。
花坛酒席尽皆搬去,不在话下。初桂仙幼时,许配大石街陈洚广之子金玉。因金玉生得面如傅粉,唇若涂暗,年甫八岁便应答如流。其父生平惯好与人唆讼,人咸称他为“陈状元”。(因其会做吠便要称为状元世之呼叫浑名者,真乃令人冷齿。)初时,贵兴看得金玉合意,便忘其父之行为。如今遭妹死于非命,未免有些疑忌。便来求计于叔。宗孔附耳低声,说个:“如此,如此。”随唤丫环小娟,说个:“如此,如此。”一边使人报知陈宅,一边备办妆物。”洚广闻报,惧恨不已,皆其子踵门亲吊。茶罢洚广曰:“儿子福薄不能招纳。但不知舍妹何病而故?”贵兴曰:“实不相瞒。缘舍妹结拜金兰,屡训不遵。不幸一且悬梁,添辱高门,大失所教矣。”洚广曰:“既然如此,真假可分。当请黄公相验,方可殡殓。”贵兴见此光景,知他系个意思,即欲与之说个明白,又难启齿。乃左手捧着黄金一包,铺塘契券五纸,右手挽着小娟,对洚广曰:“寒门一向未尝接官到验。今日舍妹自缢,于我何辜?老亲翁若肯原情,即将此金一百两,东头铺契三张,村跟菱塘二口、侍婢小娟皆伊。平日使唤,预奁之费,当下交割明白。永结朱陈,免却外人齿冷。如有别意,晚生不敢强从。”洚广改容,答曰:“如生随即说来。是否可验,自然听候高明。”言犹未尽,小娟哭曰:“吾于终身之事,倚靠谁人?”贵兴命金玉异日留他为妾,来往凌门。父子二人领下黄金、契券,携小娟归家,不胜之喜。(此时何不请验?)按下不题。
此时桂婵与桂仙隔别经句,正欲修词致候。忽见凌家有人带书前来,桂婵忙接过,即拆开视之。其书略曰:
兰闺分袂,只道生离,岂意竟成死别。缘为同气不和,连枝相煎。哥哥日丧天良,不惟善言不人,反蒙恶语相加,只得轻生自绝。叹红颜之薄命,自分当然。但念姑母之恩,深如沧海,妆台之义,重若泰山。图报未遑,馀言永诀。于来世姐姐钟情,闻我无不哀痛。愿祈珍重玉质,聊节悲伤。然而闽中寂寞,不妨另寻红闺,再结良朋。万匆以礼义所拘,坚持古道。则妹在九泉之下,又何遗憾哉?临终永别,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。
桂仙垃血裣袵书
读罢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