友通通改了,岂不大妙?就是竹布大褂,一年也可以省好几件哩。”黄子文道:“说贵呢也不贵,不过在日本穿跟在上海穿两样。”沈自由道:“这是什么道理?”黄子文道:“日本极冷的天气,也不过像上海二三月天气,买一套厚些的,就可以过冬。你们在上海,虽说是冬天不穿皮袍子,然而棉的总要好几层。不然,一出了门被被西北风赶回去了。”
沈自由道:“你不要去管它,我且问一起要多少钱?”黄子文道:“常用的衣服,要两套,每套合到二十块洋钱,或是二十五块洋钱。软胎颜色领衣四件,每件合到两块洋钱。为什么要用颜色的呢?白的漂亮是漂亮,然而一过三四天,就要换下来洗。那颜色的耐乌糟些,至少可以过七八天。我看诸位的衣服,都不十分清洁,所以奉劝用颜色的。外国人有穿硬胎的,硬胎不及软胎适意。所以以用软胎颜色者为最宜。白领一打,合到两三块洋钱。领要双层的,不可太低,不可太小,不可过阔,阔了前面容易掉下来。掉下来沾着头颈里的垢腻,那就难看了。黑颈带两条,每条合到半块洋钱。钮扣一副,合到一块洋钱。厚衬衣三套,是冬天穿的,每套合到三块洋钱。薄衬衣三套,春天秋天穿的,每套合到一两块洋钱。软胎黑帽一顶,合到四五块洋钱。鞋一双,合到八九块洋钱。吊裤带一条,合到一块洋钱。小帽一顶,外国名字叫做开泼的,合到一块洋钱。
粗夏衣一套,合到七八块洋钱。”
黄子文说的时候,沈自由早在身上掏出一本袖珍日记簿来。
这日记簿有枝现成铅笔,沈自由拿在手里,黄子文说一句,他写一句,就和刑房书吏录犯人的口供一般,等黄子文说完了,他的笔也停了。而且沈自由还会算学,用笔划了几划,便摇头说道:“这么要一百多块钱!”黄子文道:“我还是望鼠一路算的。”沈自由道:“不行,不行!像我这样每月摸不到一二十块洋钱,哪里去筹这等巨款制备西装衣服呢?我还是穿我的竹布大褂吧。”黄子文见他说得鄙陋可笑,便一声儿不言语,做出一副不瞅不睬的模样来,沈自由还不觉得,坐在那里问长问短。到底李平等阅历深了些,暗扯了沈自由一把道:“天色快晚了,我们回去吧,改天再谈。”当下一齐立起身来。李平等掏出几角洋钱,会了茶钞,一哄而出。
黄子文慢慢的走到泥城桥,转了弯,从跑马厅的河滨有条横街,就是四马路上,看那林木青翠,清气扑人,轮声历碌,鸟语繁碎,别有一番光景。少焉夕阳西下,六街灯上,就如火龙一般。黄子文想道:“这时候,朋友家里将要开饭了,我就是坐了东洋车赶回去,也来不及了。这便如何是好呢?”转念一想:“有个同来的朋友叫做金慕暾的,在一家春请客,不如去找他吃了一顿,也就完了事了。”想到其间,不觉欣然举步,走到一家春门口站定脚步,先把门口挂的水牌一瞧,见有“金公馆定六号房间”八字,便踅上去问六号房间。侍者领上了楼,喊道:“六号客来!”黄子文进去一看,见金慕暾朝外坐着,两旁有三个客人。
金慕暾看见了黄子文,赶忙让坐。茶房泡上茶来,侍者又拿过纸片儿来,请他点菜。黄子文写了一样牛汤、一样沙田鱼、一样牛排、一样鸡、一样加利蛋饭、一样泼浪布叮金慕暾问他用什么酒。黄子文道:“谑脱露斯吧。”放了笔,金慕暾指着首座的那个胡子,对他说道:“这位钱有绅,是江南什么学堂的总办,是位观察公。”又指二座的一个少年,说道:“这位包占瀛,是什么大律师那里的翻译。”又指三座一个滑头滑脑的中年人道:“这位是时豪人,是什么洋行买办。”黄子文一一招呼过了。少时,侍者端酒端菜忙个不了。黄子文一看,盘子里只有两块挺硬的面包,便对侍者道:“有康生馒头没有?
”侍者答称没有。黄子文冷笑了一笑。金慕暾道:“子文兄,这也难怪他们,这个东西除掉你要,别人只怕连名字都叫不出呢!”黄子文听了,不觉大笑。
少时,外面喊“六号局茶一盅”,早见一个又长又大的倌人走将进来,对着钱胡绅笑了一笑,叫声“钱大人”,在他旁边坐下。钱胡子顿时意气飞扬。那倌人和准了琵琶,唱了一支京调。钱胡子更是得意。时豪人望着钱胡子说道:“有翁先生,这位贵相好叫啥格芳名?住勒啥场化?”钱胡子答道:“叫作袁宝珠,住在西荟芳。”黄子文心里想道:“这么大的个儿,什么袁宝珠,只怕是元宝猪吧!”当下袁宝珠唱完了小曲,和钱胡子肉麻了一阵,要钱胡子翻台过去吃酒。钱胡子道:“轮船局里的柳大人和余大人,约我在三马路薛飞琼家里吃酒,还有要紧事情面谈。今天没有空,明天来吧。”袁宝珠一定不依,时豪人还在旁边帮着腔。钱胡子沉吟道:“人太少吃酒似乎寂寞,还是碰和吧。”袁宝珠说:“碰和也好,吃酒也好,随你钱大人的便。”钱胡子当下就约时豪人,又约了包占瀛。包占瀛回说:“有事。谢谢。”钱胡子只好托金慕暾约黄子文。黄子文虽在日本留学多年,嫖赌两字却不曾荒疏过,便答应了。
钱胡子又催侍者快快上菜,包占瀛道:“我还有个局没有到。”
钱胡子不好违拗他,便叫侍者快去催催张缓缓的局。良久,良久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