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湖当中,说大明湖的湖水就是趵突泉水也可以,说趵突泉水就是湖水也可以。不过那趵突泉是在湖心涌起,终年终日涌个不住,犹如锅里烧的开水一般。骊珠凭栏望了半晌说道:“济南名泉七十二,趵突为最。我们既然来到此地,岂可不品泉?”二姨太太听说,便叫人放个瓜皮小艇,到泉涌处提了一桶来。骊珠亲自洗净一个茶碗,舀了一碗要喝。二姨太太连忙止住道:“喝不得,小姐要喝,烧开了再喝。”骊珠道:“烧开了,就没了真味了。”说罢,喝了一口。二姨太太着急道:“小姐千金贵体,好的时候还不叫吃生冷东西;这带病的身子怎么喝起凉水来?
叫老爷知道了不怨小姐,却怨我们伺候得不好。”骊珠笑道:“喝一口水却遭了姨娘的一大篇话。你不知道,我喝下去觉得清沁心脾,耳目都清爽了,只怕比吃药还好呢!”三姨太太道:“我不信这趵突泉有这么的好处,等我也喝一口看。”说罢,舀了一碗咕都咕都的一口气喝了下去。舐舐嘴,看着骊珠道:“怎么我喝不出它的好处?”骊珠看见,笑个不了道:“大凡品泉、品茶,都要喝小小的一口,慢慢的尝了滋味,才轻轻的咽下去。谁叫你这样的牛饮来?”二姨太太道:“惟其牛饮,所以才和牛嚼牡丹一般,不懂得味道。”说得骊珠又笑了。
此时二姨娘早叫人在船上煎起药来,一面说道:“小姐说的这么好,我也尝尝看。”于是一群人你一碗,我一婉,都舀来喝。骊珠笑道:“此刻不是牛嚼壮丹,却是渴骥奔泉了。”
三姨太太道:“我就依了小姐,喝到嘴里,细细尝它,到底还是淡水,有甚滋味?真是不懂!”四姨太太道:“是些微有点甜甜儿的,比别的水不同,咽下去那股清凉,也是很好过的。”
三姨大太道:“不信你们的嘴辨得出滋味,我偏辨不出来。”
说着,又舀了一碗,喝了一口,咂嘴舐舌,闭着眼睛,不住的摇头。惹得骊珠笑个不祝二姨太太道:“算了罢,不要喝的破了肚子,白天闹脏了裤子,晚上闹赃了床铺。”说罢,叫人把一桶泉水倾入湖里。三姨太太道:“我到底喝不出个味道来。”四姨太太道:“天生这种东西,本来是叫文人雅士品评的,你这种粗人如何懂得?”三姨太太用手羞着脸道:“小姐文雅罢了,你也配文雅呢!算是尝出甚么一点甜甜儿来。”骊珠道:“不关甚么文雅粗俗,其实是粗心细心之别。”二姨太太道:“也有点心理在里面,向来仰慕这趵突泉,以为是了不得的,忽然得尝着了一口,自然觉得是好的。”骊珠点头道:“这也是有的。”
众人又说笑了一会便仍到船上去,在各处荡了一回。骊珠吃过了药,直到日落西山,方才回去。上岸后仍旧一行轿马,回衙。薇园派来的兵排了队,护送到衙门,方才散去。
骊珠自从逛过一次大明湖之后,精神略觉清爽,仍旧每日请薇园诊脉。薇园又劝搬到花园里去祝好了几天,又复困倦起来,慢慢的依旧水米不沾牙,并且厌闻人声。问他甚么难过,他却又说不出来。急得薇园没法,只得告知龙中丞,请他多延几位医生商量。龙中丞急的没法,打电报到上海请了一位名医来,诊了几次脉,都说是思虑过度,忧郁成玻龙中丞听了,无非又是拿姨太太们出气。
薇园暗暗思量:这一位小姐,父亲看得如掌珠一般,合家人自然奉如祖宗的了,更有甚么不如意事,竟致忧郁成病?此中一定有甚跷蹊。这句话又不便向龙中丞说,因定了主意,打发自己太太到衙门里去问病,觑便对龙夫人说知。鲁太太奉了丈夫之命,坐了轿子,到抚院内宅里去。他们同乡世好,向有来往的,龙夫人听说鲁太太来了,便迎接进去款待,自有一番寒暄。鲁太太问起小姐的病,龙夫人叹道:“不要说起,这小妮儿累得人也够了!你们鲁大人说他是忧郁成病,就是上海请来的医生也这么说,这个我就真不懂了。我们虽不是甚么上等人家,然而比中等人家总比得上了。父亲疼得她就如掌上明珠一股,要甚么是甚么,姨娘丫头们那一个敢给她气受?她还有甚不如意的事,何至于忧郁呢?她父亲为了她,天天晚上念《金刚经》,念《观音经》,求她病好。昨天又电汇了五百两银子到上海,助陕西赈捐,也是求她快点好的。做父母的心总算尽了,她还是那样。”鲁太太道:“便是小姐实在生得好不过,又聪明,又贤德,我们见了,也不由自主的爱上心来;何况自己人,那个还给她气受呢!这两天病情怎样了?不知可吃饭?薇园也在那里心焦,所以要妾亲来看看小姐,不知卧房在那里?”龙夫人道:“天天劳鲁大人的驾来诊病,此刻又劳动鲁太太看她,真不敢当了。”鲁太太道:“我们都是一家,还有甚客气?”于是龙夫人领了鲁太太同到花园里去。除了二姨太太在花园照应小姐外,三四两姨太太也跟了去。
原来骊珠此时住在花园里一座绿云红雨轩中。这绿云红雨轩,共是三间,当中一间,两面开门,一面向南,一面向北,当中摆一架十景橱,隔成两面,叫做鸳鸯厅。厅外种了数十本芭蕉,十多树桃花、红梅之类,所以题做绿云红雨。家人们又省称做红雨轩。东西两间,向日不过随意陈没,此时收拾了东首一问做骊珠绣房,两首一间给陪伴丫头们居祝且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