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儿童,痴人呆汉同说梦,披发徜徉类病疯。只可怜苍生路路穷,哭不尽的唐衢恸,眼见着这山河血染红!
不磨听了,不觉大异。不料这小小地方女子,竟有这般见识,明早倒要访问一声。再往下听,隔壁醉汉的声音,已是呼呼鼾睡,不省人事。只听唱歌的女子喃喃咒骂道:“这无耻的畜牲,想必是躺尸了!咱们出去睡罢,犯不着拿身子去陪这下流种子。横竖今夜这场打是挨不过的。” 霎时,振衣出户,声息俱无。不磨也沉沉睡去。
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蝶隐加评:
水退以后,便卖儿鬻女,偿还米款。可知山东连年灾患,家无盖藏矣。
蒲台县一语,激动百姓,几酿大乱。是警放赈人,不是鼓乱民,读者勿疑。
吃马粪饽饽。北方之民情可惨。
演说行军,俨然如画。恐演时不及此景耳。
茌平县风景,惨况耳。作者勿以繁华视之。
店主奉承不磨,以马不以人。应上回送马人语。
酒醉汉,岂独一隔壁人。中国人那一个不是醉汉!
两曲往复缠绵,煞有深意。惜未见此人一道衷情耳。
此回邻女,又一邻女。此回结局,又一写写法。
第 六 回 小民何辜十里荒林悬首级 长官不幸连朝公署苦逢迎
话说不磨在茌平道上旅店中,听罢隔邻两个女子的歌声,不觉昏沉睡去。等到一觉黄梁,已是五更鸡唱。门外柝声震耳,马鸣人喧,睡眼惺忪中,听得远远有女子啼哭之声。
不磨惦记着昨夜唱歌的女子,恐被鸨儿虐待,顿然清醒,留心静听。不料女子啼哭声音倒听不清切,反听得隔壁房间两个睡汉鼾声如雷。忽然店主人来敲醉汉房门,说道:“两位起来!两位起来!你的老爷在那里催你上路哩。” 这两个醉汉含糊答应,糊糊涂涂起身出去。不磨也即唤金利起身,收拾行李。开出房门,留心看那昨夜取乐的两个大爷。打听店家,究是何等贵客。那里知道是两位差官,他的主人就是天下闻名一个大拳匪头目的儿子。不磨叹息一回,算好店帐,望天津进发。
不磨一路行来,沿途耽搁,不觉已是九十月天气。一路之上,惟见逃兵、难民成群结队而行,袁军押着出境。那一种凄惨情形,愈难入目。而且道旁土阶茅茨,居民浑浑噩噩,不识不知,仿佛是畜类一般,不知天高地厚,并不知人世尚有乐境。不磨想到:“此地当日是中国故土开化最早的地方,不料沦落至此!一个邹鲁诗礼之邦,弄得竟如生番苗境一样,这是何人使之如此!总要怪那些八股先生,不讲教化,专门摹声调、讲声气,害得这些百姓们受苦。” 想到这里,又不觉咬牙切齿,痛恨一回。
一日,行到德州地面。解鞍高升旅店。甫下店门,即闻半空中起了一阵大风。霎时间飞沙走石,地转天旋。不到一刻时光,陡然寒冷,滴水成冰。店主忙将店门上好,放下棉板门帘,请各位客人均进房安歇不提。不磨初到北方,从未尝过这种冷境,屋子里面油灯又是麻油,点的不甚光亮。坐了一会,俨然是在寒冰地狱。叫金利找到店主,烧了火炕。去买一斤烧刀,饮酒御寒。金利出门片刻,回房已是满头是雪,不磨始知天已下雪。愁着明日上路的光景,向金利道:“天已大雪,何日始能到得北京?” 金利说:“ 不管雪不雪,明日还走我的路。看看雪景也是好的。” 不磨顿悟,欢喜睡去。
次日一早,出房看时,只见漫天大雪,已铺得天( 大)地似一个粉团儿,天井里面,雪已积成三寸。不磨又恐上路时两马有失,急唤金利到马槽看马。金利走至马槽,不见犹可,一见顿觉大惊,那里知道天寒风冷,已冻死骡马无数。山东道上,从来也未曾冻死过马匹。这是那年灾劫临头,畜牲也受其害,大约这些骡马受了辛苦,受不起冻饿的缘故。再去找自己马匹,不见一个在槽边。定睛一看,却是一个白毛黄撙、一个红花枣骝,在雪里踏来踏去,气咻咻然毫无一丝冻缩之态。金利大喜,忙即牵回廊下,加上草料,走回房中,告知其异。
不磨亦颇惊喜,于是催店主送饭,立刻要冒雪前行。店主阻拦道:“ 客人不知这北方的厉害。这样大雪,如何走得?要是走到雪窖子里面,谁来救你?” 不磨回思此语,亦颇有理,将要答应安息几天,等天晴再走。金利忽回道:“咱们两个都是神马,自能识途,不用你操心。” 不磨又回过意来,立刻就要登程。店主也不好十分辩驳,心中但觉得这两位少年,不识路上辛苦而已。
不磨遂束定御寒衣服,跨上马背,直奔大道。一出门来,但见白茫茫一片银海,黑暗暗满天冻云,鸟鹊无声,人踪灭迹。既辨不出南北东西,又辨不出高低上下。幸喜这两匹坐骑本非凡马,能识路途,依着雪影上狐行爪迹,一步步踏去,不致陷落危险之境。不磨生长南方,从未见过北方平阳雪景,坐在马上,不觉其苦,反觉其乐。
走不上二三里路,便见雪中有倒卧的死尸,似是南方人的模样,自顶至踵,赤条条一丝不挂。不磨犹以为被人谋毙,少不得有地方官埋置,不便多事。既而接二连三,目中所见,不知凡几。始悟为冻毙之难民,然不知尸身无衣之故。午后到了堡头地方打尖,细向店家问过原由。始知为难民同伴护冷,死者之衣即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