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国国旗,飘飏空际。沈道台一见,便知此关已为德兵所占,不由得心中动了爱国之念,滴下几点泪来。此时身子又为众兵所拥,更不能如前之自由,不知此去,是凶是吉。只好仗着胆子,抵配一死。顿时放开脚步,比那些练过的兵将,反强壮了好些,走得更快。德国兵官遂邀他进了行营,带他去见德国统帅。统帅一见,欢喜非常,亲自出门迎接。入厅握手,相与为礼,述了些向慕的意思,又慰问他得罪之故。又告诉他两宫现住西安,和议已经开议,并无敌兵侵犯,要他宽心。沈道台此时方知两宫已往陕西之信,谢了又谢,立时起身相辞。
这位德国统帅不待说完,即要央求他去采买军粮。沈道台立意不肯,说道:“我是一个罪人,遣戍在此。我要是替你们强买民间米粮,送进营来,愈显得我是一个汉奸,他日更有不保首领之祸。务请另派别人。” 德国统帅不由分说,强来相求,说是:“你替我代了这个劳,将来你有事,我也可以依你的。”
沈道台一想,也是不错,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就对德国统帅说道:“此地民贫地瘠,平时贸易绝少。除非我到地方官那里去设法。但是贵国兵初到此间,未免令民间惊惶失措。不如请你发号施令,暂且移兵下关,择地安营,我好找地方官去说话。并且将贵国兵将的好意告知,只要地方随时供应,并不丝毫骚扰地面。我劝地方官按日馈送军粮,也不要贵国丝毫破费。贵统帅意下如何?”
德国统帅一听大喜,连连点头说道:“不错,不错!我自从到中国来,从未听见这么样一个能说话的人。你能办得事,说得话,反把你降罚在这里,怪不得你们中国要乱了!你赶快出去对他们地方官说,快把东西办了来才好。” 沈道台又领着统帅走到檐外,用手指着关下一块平阳地面,说道:“这是这里都统练兵的校场。要是贵国统帅兵将驻扎此地,房屋既是现成,转运又极灵便。” 德国统帅身上摸出一个千里镜,四下一看,果然是一块好地,比关上宽敞了好些,连说:“ 好!好!好!” 立时吹起洋叫,传命掌号,在练兵场安营立帐,又分派十人在关上看守国旗。沈道台乃向统帅借了马匹,下关而去。岂料德国统帅忽然大不放心,又分派十个马兵,随同前往。这里德国全军遂在关下校场安营,守待地方官馈送军粮不提。
且说沈道台带了十个德国马兵,先到都统衙门。内外一看,谁知堂堂镇守衙门,也无一兵一卒,连那位都统大人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。幸喜军储在僻暗地方,封锁依然无恙。十个德国马兵,注意在沈道台身上,也不理会这些。
沈道台阅视一周,重复带了十个德国马兵,走到德全县县衙门。这德全县知县是个科甲出身,最无胆识。听见一个中国人,带了十个外国马兵闯进衙门,吓得满身发抖,一语俱无。后来想到是个中国人,大约无妨,硬着头皮,大胆请进花厅相见,问明来意。沈道台告知筹粮送敌,暂保平安,只要他随时供给,可保他满门不死。那知县听说是可以保得性命,立即满口应承。抵桩白做了这任知县,开了县里常平仓,尽情让洋兵来取。心上还想:“这时候我进了贡,将来外国人倘若得了大清国的江山,我还是一个开国元勋呢!”马上应诺,更无阻碍。沈道台说:“既承老兄应允,这是满城百姓之福了。但须立一个印单,认明每日供给多少,我好用一个缓兵之计。” 这知县发急道:“我这缺是个简缺,那里每日可以供应得起?只好尽此职守,常平仓里东西,让他拿去就是。” 沈道台说:“老兄说的真可发笑,他用强力来夺,你好不由他拿么?你还要同百姓家去商议商议,捐助捐助。不要等他们洋兵拿刀搁在脖子上再 拿 出 来,那 就 晚了。”知县道:“ 这时候大家都逃走了,我从何处找人去说?还得列位再到宣化府府太尊那里,去商量商量。” 沈道台一想也是有理。辞别了德全知县,一路带了十个德国马兵,再到宣化府府中。那知府也是一个科甲出身的顽固党,一见沈道台带了洋兵进门,便有十二分不自在。只是恐怕撩拨了他,要断送自己性命,只好勉强出来应酬。沈道台说明来由,他便左右支吾,不肯直截应允。一时说:“我兄弟是一个做清官的,没有钱。” 一时又说:“我也不忍拿了中国粮食送与鬼子去吃。”
沈道台听了这番议论,明知事不投机,只好一揖而去。这个知府也是个小胆儿,又恐怕沈道台回去,挑唆洋兵来攻他的城池,便叫人送了一桌酒席。岂知沈道台更无下落可寻,酒席也没处去送,只可惴惴待命。
沈道台辞出宣化府,一路怏怏而回,更无别法可筹。将要走回张家口市口之时,忽然遇着一个乞丐,大惊失色。
要知沈道台遇着何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
蝶隐加评:
刘光才之战,言人人殊,此段或其实欤!
居庸关打着旗号吹着喇叭而来者,洋兵之游骑也。数游骑而令中国兵将骇乱如是,岂不可叹!
沈仲礼此次诱敌,颇得用兵之法。
德国统帅所言中国未有一个能说话的,一句骂尽中国官场。
“科甲出身,最无胆识”八字,骂尽中国读书人。
中国官善于发抖。一种定相,咄咄逼人。
德全县知县想做开国元勋。中国官那一个不存此意?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