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那捣鬼快嘴和尚。魏推官对他道:“你师祖怎不前知了?”这和尚道:“委是师祖不曾分付,有慢老爷。”寂和尚也急请罪,道:“委是有个缘故,老僧也不解说。”魏推官道:“有甚缘故,上人不妨说来。”寂和尚道:“这事说来近诞。敝寺伽蓝,最是灵显。凡遇贵人过往,三日前托梦报知。先前张阁老乡试时,避风来敝寺,伽蓝都来说。所以张阁老大贵了,舍田十亩供常住,还留一个神灵显赫匾额,在伽蓝殿中。今老公祖累次来都报,只今次误了。也不知伽蓝他出,也不知有他故,躲懒不报。”魏推官道:“果有此事!”寂和尚道:“老僧不敢谎说。”魏推官道:“我去武昌,往回不过十余日。上人可为我一问,是甚缘故。”这一问,魏推官还在疑信之间。不料这老僧果向伽蓝前鬼混,道:“你是一寺之主,寺之兴废,全靠于你。你怎失报了贵人,以致触误魏推官。他若发恼,便为阖寺之害。如今要你还不报之故,你快快报来。”说了又说,念了又念,就像泥神道有耳朵的。只为:胸中利害纷纭扰,出口言词不厌频。祝罢,这神人果然有灵,夜中托一梦,将所以然之故,说一个分明。老僧甚是惊骇。
莫言天厅高,神目无不照。
相隔半月,魏推官又来,仍不是前番远迎光景。魏推官看了,又笑道:“伽蓝想仍不灵。”只见这老僧口中趑趄,道:“灵是灵的。”魏推官道:“既灵,怎又不报?且我前日,央你问得何如?”寂和尚欲言不言,又停了半日。魏推官大笑:“伽蓝之说,还是支我。”寂和尚又沉吟久许,欲言怕激恼推官,不言只道他平昔都是诳言,真是出纳两难。才道得个“不好说”,魏推官道:“我与和尚方外知己,有话但说。”和尚道:“伽蓝是这样说,和尚也不敢信。”把椅移一移,移近魏推官,悄悄道:“伽蓝说,老公祖异日该抚全楚,位至冢宰,此地属其辖下。”魏推官笑道:“怕没这事。”和尚道:“平日通报,以此之故。”魏推官又道:“今日不报,想我不能抚楚了。”和尚道:“真难说。”推官又催他。和尚道:“神人说,近日老公祖得了一人六百金,捉生替死,在断一人。天符已下,不得抚楚,故此不报。”这几句,吓得魏推官:
似立华山顶,似落沧海滨。汗透重裘湿,身无欲主神。
强打著面皮道:“下官素颇自砺,一时不明,枉人有之。得财骫法,实是没有。”坐不定身子,起身上船。寂和尚陪上许久殷勤,请罪,留他不住,只得于寺门相送。魏推官执著手道:“适才之言,不可轻泄。”和尚连声不敢。这魏推官归途好生悒快,待要使人叫龟子出状,自己央同人翻招,怕陈箎知道,倒赃。况这宗案,又经达部了。若是抹杀,怎真窝家漏网,假窝家典刑,都为我得钱之故。笑是:?因贫成乳虎,从悔作藩羊。到得府,传梆开门,竟入书房闷坐。这奶奶又揽得几件公事,巴不得推官回。听得竟入书房,道:“这甚作怪。”也走入书房。只听得魏推官在房内,将靴脚跌上两跌,道:“一个八座,轻轻丢去了。”魏奶奶带著笑,走进相见,道:“甚么八座丢去了?若是好的,还叫人寻将来。”魏推官道:“只为你六百两银子,卖去了我一个吏部尚书。”奶奶道:“若买卖得个吏部尚书,还是银子好。”魏推官把从前一段事,细细说与,道:“暗有鬼神,驷马莫及。”叹息悲伤,几于泪下。
漫喜筐篚盈积,谁知天道彰明。聚尽魏州城铁,铸他错字不成。
奶奶见他怨怅,道:“你是怕我又做甚事,说这鬼话。想还是秀才时,穷鬼附你体说的。”奶奶见是说不入头,洋洋去了。未几,是张江陵新例:南边江洋与北地响马,审实俱决不待时。旨下,部文到,这龟子与众强人,俱各押赴市曹斩首。可怜:
正是烟花主帅,何关斩揭渠魁。萧艾尽归删刈,彩笔织就风雷。
魏推官闻之,越发杌陧。不及考满,病弱,只得告假回籍,不数年身故。可见不当而得,明有人非,暗有鬼责。丈夫心地光明,一介不取;便没有鬼神,也不可苟且,况是图财害人。至于浅见,最是妇人,如何可令做主?这病源,先在未读书做官时,便畜了富贵利达之心。一到得官,大家放肆,未有不害事的。我请问众守财虏,贪财是要顾妻子,要营官职?若并一身不能保,应得禄位,俱为削去,不可警省么!幽冥之事,不可全信,也不可不信。在法擢钱,敲剥百姓,更是不可。
若到听分上,虽云他人得财,罪过终是我作。作聪明任性,虽云此中无染,终是明而不明,有负洗冤雪枉四字。近来又见党护书役,听其脱罪。真逼死人的,反作原告,无辜的破家杀身。草刈无罪,芥视青衿。催牌如火,批驳如云,必欲锻炼成狱。盖批驳假手书役,宜乎任其穿鼻。但一人之冤不伸,反又杀人身破人家,悍然不顾。只怕人怨天怒,恐亦有所不免也。故古断狱所戒,曰:惟官、惟反、惟内、惟货、惟来,其罪惟均。官是官宦势力,反是报复恩仇,惟内是妻子、或私人请托,货是贿赂,来是干谒书札。总之在法杀人一也,按狱者慎之懔之。
第十二回 狂和尚妄思大宝 愚术士空设逆谋
《乌夜啼》:
夜月几番春夏,夕阳多少兴亡。营营自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