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吞声。寄姐又为这个丫头,时刻不肯放松,开口就带着刺,只说狄希陈背后合他有帐,骂淫妇长,就带着忘八的短;说忘八臭,必定也就说淫妇的脏。
北京近边的地方,天气比南方倍加寒冷,十月将尽,也就是别处的数九天寒,一家大小人口,没有一个不穿了棉袄棉裤,还都在那煤炉热炕的所在。惟独小珍珠一人连夹袄也没有一领,两个半新不旧的布衫,一条将破未破的单裤,幸得他不象别的偎侬孩子,冻得缩头抹脖的。狄希陈看不上眼,合童奶奶说道:“天也极冷了,小珍珠还没有棉衣裳哩。”童奶奶道:“我也看拉不上,冻的赤赤哈哈的。合寄姐说了几次,他又不雌不雄。”
正说着,恰好寄姐走到跟前。童奶奶道:“你看寻点子棉衣裳,叫这孩子穿上。刚才他姑爷说来。”寄姐道:“一家子说,只多我穿着个袄,我要把我这袄脱了,就百没话说的了!”走进房去,把自家一件鹦哥绿潞绸棉袄,一件油绿绫机背心,一条紫绫绵裤,都一齐脱将下来,提溜到狄希陈跟前,说道:“这是我的,脱下来了,你给他穿去!”唬的狄希陈面如土色,失了人形。倒亏童奶奶说道:“你与他棉衣也只在你,你不与他也只在你,谁管你做甚么!你就这们等!”寄姐道:“我没为怎么,我实不害冷。这一会子家里实是没有甚么;有指布呀,有斤棉花呢?你就有布有棉花的,这一时间也做不出来。我要不脱下来叫他穿上,冻着他心上人,我穿着也不安!赌不信,要是我没棉衣裳,他待中就推看不见了!”狄希陈道:“你别要这们刁骂人。休说是咱的一个丫头,就是一个合咱不相干的人,见他这十一月的天气还穿着两个单布衫,咱心里也动个不忍的念头。没的我合他有甚么皮缠纸裹的帐么?你开口只拴缚着人。”寄姐道:“你说他没有棉衣裳,我流水的脱下棉袄棉裤来,双手递到你跟前,叫你给他穿去,我也只好这们着罢了。你还待叫我怎么!”朝着小珍珠,跪倒在地,连忙磕头,口里说道:“珍姐姐!珍姑娘!珍奶奶!珍太太!小寄姐不识高低,没替珍太太做出棉袄棉裤,自家就先周扎上了,我的不是!珍太太!狄太爷!可怜不见的饶了我,不似数落贼的一般罢!你家里放着一个又标致,又齐整,又明眉大眼,又高梁鼻相的个正头妻,这里又有一个描不成画不就的个小娘子,狗揽三堆屎,你又寻将我来是待怎么?你不如趁早休了我去,我趁着这年小还有人寻,你守着那前世今生的娘可过!”童奶奶吆喝道:“别这样没要紧的拌嘴拌舌,夫妻们伤了和气!我还有个旧主腰子,且叫他穿着,另买了布来,慢慢的与他另做不迟。”寄姐道:“我不依他穿人的旧主腰子!我也不依另做!只是叫他穿我的棉裤棉袄!只这一弄衣裳,叫我穿,他就不消穿!叫他穿,我就不消穿!没有再做的理!这十冬腊月,上下没绺丝儿的不知够多少哩!似这有两个布衫的冻不杀,不劳你闲操心!”
两口子你一句,我一句,合了一场好气。往时虽也常常反目,还不已甚;自此之后,寄姐便也改了心性,减了恩情,但是寻趁小珍珠,必定要连带着狄希陈骂成一块。白日里发起性来,狄希陈也还有处躲避;只是睡在一头,撒刁闲嘴,狄希陈便无处逃躲,每每被寄姐把个身上挝的一道一道的血口。
十月已过,渐次到了冬至,小珍珠依旧还是两个布衫,一条单裤,害冷躲在厨房。寄姐又碎嘴碎舌的毒骂,狄希陈看了小珍珠这个寒鸡模样,本等也是不忍;又兼有实实的几分疼爱,心如刀割一般,心生一计,差了小选子悄悄的把小珍珠的母亲叫了他来。狄希陈要与他说话。
再说小珍珠的老子姓韩名芦,是东城兵马司的挂搭皂隶;母亲戴氏,是个女篦头的,有几分夏姬的颜色,又有几分卫灵公夫人的行止。韩芦侵使了兵马的纸赎银子,追比得紧,只得卖了女儿赔补。小选子寻着戴氏,见了狄希陈,说了些闲话。狄希陈与他说道:“你的女儿不知因甚缘故,只与他主母没有缘法。虽也不曾打他,但是如今这等严寒,还不与他棉裤棉袄。我略说说,便就合我合气。你可别说是我叫你,你只说是你自己来,看见他没有棉衣,你可慢慢的说几句。我悄地与你银子,做了棉衣送来,只说是你自家做的。”
戴氏领略了言语,狄希陈与了他二两银子,故意躲过别处,不在家中。戴氏将银子买了一盒香芋,一盒荸荠,前来看望,见了寄姐合童奶奶、调羹人等。小珍珠从厨房出来,缩着脖子,端着肩膀,紧紧的抄着胳膊,冻的个脸紫紫的,眼里吊泪。戴氏道:“你怎么来,这们个腔儿?为甚么不穿棉袄棉裤?是妆俏哩么?”小珍珠不曾言语。童奶奶道:“这向穷忙的不知是甚么。空买了棉花合布,日常没点功夫替他做出来,他自己又动不的手。”戴氏道:“既是有了棉花合布,这做是不难的,我破二日工夫,拿到家里,与他做了送来罢。”寄姐道:“哄你哩!也没棉花!也没有布!我处心不与他棉裤棉袄的穿,叫他冻冻,我心里喜欢!”戴氏道:“好奶奶,说的是甚么话!因为家里穷,怕冻饿着孩子,一来娘老子使银子,二来叫孩子图饱暖。要是这数九的天还穿着单布衫子、破单裤,叫他在家受罢,又投托大人家待怎么?孩子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