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顶生疼,忘了是那屋子顶碰的。亏了俺那老婆倒还想道,说:‘你忘了么?你夜来喜的往上跳,是屋子顶碰的!’罢!罢!老天爷够了咱的!只有这个侄儿,咱就有几千几万两的物业,人只好使眼瞟咱两眼罢了,正眼也不敢看咱!昨日晕伙子斫头的们只是不听我说,白当的叫他带累的我吃这们一顿亏!”晁夫人道:“旧事休题,外边请坐去。又叫你费礼。又替孩子打生活。”
晁思才道:“嫂子可是没的说,穷叔遮嚣罢了!昨日侄儿洗三,俺两口子收拾着正待来,一个客到了,要留他坐坐,就没得来替侄儿做三日。”他老婆道:“嗳哟,你是也有了几岁年纪,怎么忘事?你可是喜的往上跳,碰的头肿得象没揽的柿子一般,疼得叫我替你揉搓,可就没的来,又扯上那一遭有客哩!”晁思才道:“是!是!还是你记的真!”晁夫人道:“真也罢,假也罢,外边请坐。”叫小厮们外边流水端果子咸案,中上座了。
晁思才外面去了,晁无晏老婆要到外边去合他汉子说话。晁夫人道:“不出去罢,料想没有别的话说,也只是招对方才那两句舌头。里头也中上座哩。”把女客都请到席上,晁夫人逐位递了酒,安了席,依次序坐下。十来个女先弹起琵琶弦子琥珀词,放开喇叭喉咙,你强我胜的拽脖子争着往前唱。徐老娘抱着小和尚来到,说:“且住了唱罢,俺那小师傅儿要来参见哩。”徐老娘把小和尚抱到跟前,月白脑塔上边顶着个瓢帽子,穿着浅月白袄,下边使蓝布绵褥子裹着,端详着也不怎么个孩子:
红馥馥的腮颊,蓝郁郁的头皮。两眼秋水为神,遍体春山作骨。一
条紫线,从肾囊直贯肛门;满片伏犀,自鼻梁分开额角。两耳虽不垂肩,
却厚敦敦的轮廓;双手未能过膝,亦长鬖鬖的指尖。这个贼模样,若不
是个佛子临凡,必然是个善人转世。
可是喜的一个家挝耳挠腮,也怪不得晁思才跳的碰着屋顶!那日皎天月色,又有满路花灯,晁夫人着实挽留,那些堂客们都坐到二更天气方才大家散席。
正是“一人有福,拖带满屋”。若不是晁夫人是善知识,怎能够把将绝的衰门从新又延了宗祀?虽然才满月的孩子,怎便晓得后来养得大养不大?但只看了他母亲的行事便料得定他儿子的收成。再看下回,或知分晓。
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悬扁旌贤
范文丞相能敦睦,置买公田,散布诸亲族。真是一人能享福,全家
食得君王禄。 此段高风千古属,上下诸贤,未见芳踪续。单得妇人
能步躅,分田仗义超流俗。
——右调《蝶恋花》
过了小和尚的满月,正月十九日,晁夫人分付叫人发面蒸馍馍,秤肉做下菜,要二十日用。晁书娘子问道:“奶奶待做甚么?做菜蒸馍馍的?”晁夫人道:“我待把族里那八个人,叫他们来,每人分给他几亩地,叫他们自己耕种着吃,也是你爷做官一场,看顾看顾族里人。若是人多,就说不的了;脱不了指头似的排着七八个人,一个个穷的犟骡子气。咱过着这们的日子,死了去有甚么脸儿见祖宗!”晁书娘子道:“奶奶可是没的说?咱有地,宁可舍给别人,也不给那伙子斫头的!‘八十年不下雨,记他的好晴儿’。那一日不亏了徐大爷自己来到,如今咱娘儿们正鳖的不知在那里哩!”晁夫人道:“他怎么没鳖动咱?他还自家鳖的夹了这们一顿夹棍,打了这们一顿板子哩。这伙子斫头的们也只觉狠了点子,劈头子没给人句好话!我起为头也恨的我不知怎么样的,教我慢慢儿的想,咱也有不是;那新娶我的一二年,晁老七合晁溥年下也来了两遭。咱过的穷日子,清灰冷灶的,连钟凉水也没给他们吃。那咱我又才来,上头有婆婆,敢主的事么?见咱不瞅不睬的,以后这们些年通不上门了。这可是他们嫌咱穷。后来你爷做了官,他们又有来的。紧则你爷甚么?又搭上你大叔长长团团的:‘怎么咱做穷秀才时,连鬼也没个来探头的!就是贡了,还只说咱选个老教官,没甚么大出产,也还不理!如今见咱选了知县,都才来奉承咱!这穷的象贼一般,玷辱杀人罢了!’爷儿两个没一个儿肯出去陪他们陪。我这们说着,叫他们吃顿饭,甚么是依!后来做了官,别说没有一个钱的东西给他们,连昨日回来祭祖也没叫他们到跟前吃个馍馍。这也是户族里有人做官一场!他们昨日得空儿就使,怎么怪的?我想咱揽的物业也忒多了,如今不知那些结着大爷的缘法,一应的差徭都免了咱的。要是大爷升了,后来的大户收头累命的下来,这才罢了咱哩。雍山的十六顷是咱起为头置庄子买的,把这个放着;靠坟的四顷是动不得的;把那老官屯使见钱买的那四顷分给那伙斫头的们,其余那八顷多地,这都是你大叔一半钱一半赖图人家的,我都叫了原主儿来,叫他领了去。”
晁书娘子道:“奶奶把地都打发了,叫小叔叔大了吃甚么?”晁夫人道:“天老爷可怜见养活大了,就讨吃也罢,别说还有二十顷地,够他吃的哩。”晁书娘子道:“奶奶就不分些与俺众人们么?”晁夫人道:“你们都有一两顷地了,还待揽多少?你家里有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