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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17-醒名花-清-墨憨斋-第39页

美情,奴家酒到不吃。若相公厌烦言,待我细说一番。”翌王道:“愿闻。”杏娘道:“今日相公荣封忽降,进爵为伯,三公九锡,指日可待。自当加额奉贺才是,反说此扫兴言语,逢君之怒,势所必然。但奴家每见变幻无常,沧桑瞬息。季伦金谷,鞠为茂草;吴宫春树,伙作寒烟。当富贵时,歌姬逐队,舞女成行。在家则珠履之客满堂,入朝则节铖之车塞路。前呼后拥,一箸万钱。及至一朝失势,那些趋炎附势的,又傍别处门墙。那些献谀承旨的,又向谁家奔走。那些追欢买笑、倚翠偎红的,不为势豪所占,必为权要所夺。相公你目下迷恋荣华,道是此等境界,可以常恃。只怕钟鸣漏尽,连你我不能相顾。此身尚且不保,何况歌姬侍妾、官位、家室哉。”翌王当时,陪个小心,指望杏娘改口,说些兴头的话。如今听了这番言语,更加讲得利害,酒儿越冲起来,心里越加不快。便拍案道:“夫人,不吉利话也讲得够了。有此名花,有此良夜,且图个目前快乐罢。”杏娘微笑道:“据相公看来,以为目前尽可快乐。据奴家看来,目前多是烦恼。”那时,巧姑辈见两个闲争不已,只得各斟了酒,又送过来,翌王一饮而尽。又拍案道:“目前烦恼,是夫人寻出来的。若论下官,有何不快乐?”杏娘又微微笑一笑道:“可惜,相公聪明盖世,懵懂一时。奴家适才苦口之言,正为快乐地耳。”翌王冷笑道:“酒也不许人开怀吃一杯,只管絮絮叨叨,还要说甚么快乐地、快乐天。”杏娘笑道:“相公你在家尚无纳言的度量,动不动怒发如雷。朝廷之上,不是你使性的去处。此等作为,眼见得奴家所言祸患,可以翘足而待。还不想及早回头,寻个安身立命所在,直等到一跌难挽。”佛奴从旁劝道:“小姐改日再讲罢,省得老爷只管着恼。”那知翌王多吃了几杯闷酒,早已鼻息轰雷,烂醉的倒在交椅上睡去了。巧姑和翌娥辈说道:“夫人,老爷已睡熟,夜已深了,风露之下,不当稳便,扶进去安置罢。”杏娘道:“且慢着,你们不可扶他进去。就扶他睡在牡丹台边草地上,把一块土块,与他做了枕头,不许一人相伴。我和你们,收拾了杯盘进房去罢。”佛奴、巧姑辈,俱不解其意。只道夫人性格蹊跷,一言不合,便使这般狠心。却又见杏娘面上,并无怒容,心中再四疑惑。但是夫人之命,焉敢不从,好歹只得依着做去。杏娘又唤取纸笔过来,写下一首小词,把石头压在翌王身边,自己竟同巧姑辈,把门闩好,回至房内。
  却说湛翌王,睡在地上,直到四更时分,酒醒转来。只道是此身还在悲翠衾中,象牙床上,珊瑚枕畔,睡鸭香边。不想放开眼来,冷露一身,月光满地,到吃了一吓。又疑是梦里,仔细看去,早见身底下乱茸茸一片青草,头颈边冷冰冰半块硬泥,连唤夫人几声,静悄悄并不答应。再唤巧姑、佛奴、翠娥、芳姿、春媚、蟾怜一个个音信杳然。忽地直跳起来道:“莫不是我死了?”四顾园林,又依然牡丹台、芍药栏,明明原是衙署。“莫不是酒醉了,仔么筵席俱撤,灯火俱无,夫人姬妾辈,竟不扶我进房,反抛我在乱草地上,好生奇怪?”正在惊疑不定之际,只见石边压着半张字纸。拿起来,向月光中看着,念道:
  娇娥尽散,绮筵忽撤。问歌舞排场安在?衰草残花土一堆,这便是富贵收成境界。怜伊迷恋,怪伊颠倒,道紫绶金鱼足快。伍子浮尸,文种亡,只有五湖上,烟霞无碍。
  翌王念完,跌足大笑道:“贤哉夫人,贤哉夫人。你睡我在草地上,又做这首词来现前指示。我一时执迷不悟,乘着三分酒意,反顶撞了夫人。我湛翌王好痴也,我湛翌王好呆也。即如此刻光景,只身孤影,冷冷清清,唤人不应,进步无门,锦绣窠巢,娇妻美妾,高官厚禄,却都在那里?细想起来,果然功名皆身外之物,山水乃眼前之乐。怎么不明不白,把七尺微躯,被一围玉带、一颗金印、一纸皇封直缠缚到死,略无生人乐趣。今日报君,明日报国,万一功高见忌,被人暗算起来,这条性命活活送在利名场里。呸,好不扯淡。这是二十年来的春梦,今日才醒了也。”又大笑大叫道:“夫人,我湛翌王如今醒了。”那时,杏娘在内,听见叫唤,即令佛奴开门出来,接了翌王进房。翌王就在灯下,连夜修成表章:亲父母年逾古稀,有弟国琳,现任山东台儿庄参将。使垂白双亲,温清甘旨之节,无人侍奉,罔极莫报,孝道有亏。乞赐归田终养。
  陶公在任,闻知此事,叹息道:“梅杏娘不过妇人,尚且知机远引。湛翌王乃系少壮,尚且勇决退藏。老夫耳顺已过,兀自营营名利,何不达至此。”于是亦上本乞赐骸骨。黑仲襄晓得,也上本辞官,千里之外,皆望风弃职。三处次第奏闻,不一月,圣旨批下来。陶湛两本,俱准了。独黑定国本上,批道:“黑定国系陶杞螟蛉之子,告养虽出其孝思,但陶杞自有嫡子侍奉,定国着照旧供职,以固屏藩,该部知道。”当时陶、湛两公,晓得旨意允了,便即日离任回家,两姓亲朋,都来作贺。
  单说湛翌王到家,也不去干谒当道有司,也不去乘轿答拜宾客,也不把黄伞炫耀乡里,竟奉着父母,仍退居柏秀村中。家里有几个旧仆苍头,数十个山童,一两队美婢,收拾起梅家的花园,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