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,叫声:“爹爹!”张恒若举目一看,见是张登,又惊又喜道:“你回来了么?”刚才说得一句,正要问他兄弟消息,却见张匀早到面前。当下张恒若喜得一句话也说不出,拖住了两个衣襟,抛珠般滚下泪来。
张登、张匀拜过父亲,张登便禀道:“好教爹爹欢喜,孩儿在南京,寻见了兄弟,不意又遇着羊氏母亲,并当年生下的位哥哥,一同来河南,即刻就到也。”
张恒若突然听了,不知头路,道:“你说什么来?”张登又把说过的话,复述一番。
张恒若半信半疑,正要再问备细,早见无数轿马到门,太夫人从轿子里抢将出来,拖住张恒若,抱头大哭。千户夫妻拜倒在膝前。一众家人,男男女女,塞满内外。张恒若此刻倒弄得呆了,哭也哭不出,笑也笑不来,单说得一句道:“莫不是我在这里做梦么?”性定了好一回,方才逐个个和他们叙些分离的话。真个是一言难尽。
张匀不见自己母亲,问父亲时,却是死了,登时哭晕在地,众人连忙救醒。大家把些话来劝慰了一番。
千户见屋宇窄狭,容不得许多人住,便即日去寻所宽大房子,奉父母和两个兄弟同搬过去。
有张恒若平日的朋友,并那新旧乡邻,晓得了这异事,都来作贺。张家父子开宴款待,一连忙了好几日。
千户又延请一位名师,课了两个兄弟读书。不上几年,同入泮宫,后来又同榜中了举人。陈氏见自己不能生育,替丈夫纳个偏房,生下一子,十六岁就成了进士。张恒若夫妻还都看见。
后来张恒若活到九十八岁,羊氏那年九十,同日无疾而死,三个儿子和许多孙子、曾孙,一个个都在面前送终。追想从前那段分离乖隔,再不料有这日的,这就唤做:
不是一番寒彻骨,怎得梅花扑鼻香。
第三回 呆秀才志诚求偶 俏佳人感激许身
浮慕空随人转,诚求可挽天回。但教不把此心灰,终得名成实遂。未必他心是我,总凭方寸为媒。精忱感侍石人来,难道玉人不改。
这首词唤作《西江月》,是劝为人在世,须要一副真实心肠,方才做得成事。那真实心肠,不要说做忠臣义士,就是男女之情,也须得这点意思,方能两下交结。
前朝嘉靖年间,苏州吴县学里,有个秀才,姓孙名寅,号志唐。你道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号?只因他生来右手有六个指头,像当年唐伯虎一般,众人要取笑他,替他取这个名号。
他从幼没了父母,未曾命名,自己想道:“唐伯虎是本处有名的才子,如得他来,有何不美。因此依了众人所取,却不道被他们作弄,特特把这六个指头,自己献出来,那也就见他做人的真率。”
他性情迂阔,动不动引出前贤古圣来,那孔夫子的头皮,也不知道被他牵了多少。他的老实,有人骗他说:“明日太阳从西边起来。”他就认真向着西方,守日头出。因此众人又起他个丑名,叫做孙呆。
那孙呆也有时知道被人愚弄,却不计较。众人中有老成的,原也怜他。那轻薄的,见他这般,倒越要把他玩耍。
他凡到朋友人家,遥望见有歌姬在坐,便掇转身子,往外乱跑。那些朋友惯晓得他有些迂雾腾腾的,便有时藏过了妓女,诱他到家,把外面的门层层闭上了,才放出妓女来,唱曲侑酒。在他面前做这些勾肩、搭背、捏臂、扪胸的丑态,还要故意推去,令和孙相公并肩坐,指使妓女,双手掰住了他,嘴里灌了那酒,把去过与他饮,弄得他两颧红起,连脖子都变了赤。那冷汗如抛散珠一般滚下来,众人却拍手大笑。如此之类,非上一端,不在话下。
却说城中有个富翁,叫刘大全。家中真乃财高北斗,米烂陈仓。他的亲戚,一个个不是做高官,就是拥厚赀。生下一个女儿,小名唤做阿珠。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
刘翁夫妇爱惜无比,日日为他择配。那些富贵之家,你也托媒去求亲,我也央人来请帖。刘老儿不是嫌他富而欠贵,便是憎他贵而少富。就是富贵两全的,不道新郎才学平常,就说新郎相貌不好。因此珠姐年已十八,尚未受聘。
有那孙寅的朋友,叫做魏用情,见孙寅年方弱冠,未偕伉俪,便又想戏弄他,到他家里说道:“志唐兄,你是读圣贤书,做圣贤事的人。圣人说的,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兄今年纪已大,别无弟兄,这婚姻之事,迟不去了。”
孙寅道:“用情兄所见极是。但恨没有门当户对人家,因此蹉跎了。”
魏用情笑道:“人家说兄呆,真个呆了,天底下人家,那里有一般的事体,总要人去做。如今城内刘大全家有个女儿,人人说是绝色。我想兄这般才子,须得此佳人为配,方称两全其美。何不到他家去求亲。”
孙寅被他说得高兴,便道:“既如此,就烦用情兄代为作伐,今日便走一遭何如?”魏用情摇手道:“去不得。这媒人的事,全亏口舌利便,方撮合得来,像小弟这般不会说话的,如何效劳。兄若真有此心,还是央个惯做媒人的去为妙。”
看官,这孙寅虽是个有名的秀才,争奈家道单薄,亦且未见得举人进土,是他毕竟做一番的,却要想刘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