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。关情更是花间月,阴暗圆缺堪冷。时光有限,意无边。安得人长在,花长好,月长圆。
话说冯畏天,竟自居是个家主,凡事擅专,全不把长嫂看在眼里。动不动大呼小叫道:“我们这样人家,丧中不要苟简了,打点一桩银子使用。好媳妇炊不得无米饭。我在这里撑持体面,全要银子凑手,藏匿了不肯取出来,想是伯我落了去么?”母子二人,只好装聋做哑,凭他发挥,无处说苦,惟对灵前痛哭而已。一日,畏天打发人到坟上去搭厂刈草,七中就要出殡安葬。小姐晓得,悲愤交生。对畏天道,“叔叔,父亲骨肉未寒,何忍便置之荒丘野草?该候三年服满,即不然亦须周年,然后出殡才是。还求叔叔计议这个。”畏天道;“做叔叔的颇知古礼,涉猎世务,难道我欺你们孤女寡妇?凡事有一个道理,理上该行则行,该止则止,不是胡乱做得的。那些小户人家没有坟墓,一时力量来不及,只得停在家中。或一年,或二年,尚有五年十年蹉跎下来,谓之暴露父棺,律有不孝之罪。我们书礼人家,况现有坟墓,把灵柩耽搁在家,不要被人谈论的么?”小姐不好阻挠,只得听其择日安葬。正是:
生前万倍英雄,死后一堆荒草。纵有孝子贤孙,阳断徒苦恼。世事变更何定,几多荒墓无人扫。试看贵第王侯冢,石马常推倒。
右调《锦堂春》
话说冯畏天,治丧殡葬做七,忙乱多时,料理完口死者面上一桩事了,然后将田房帐目,与经手家人盘算,分毫尽数追足。有欠户还不起的,或男或女,捉来准折。管帐的有些家事,说他向来管帐做下私蓄,一股儿盘结进来。稍有分辩,不是将占产欺主便将弒主灭伦事这样大题目送官究治。外边的人,尚然伯他,而况家人,只得受其荼毒走了。畏天把一应帐目,俱付自己的家人管讨,惟梅公子向来管守花园,没得银钱经手,所以未及到他。但恨他凡事不肯出来服役,常说他倒像个公子儿,自由自在的在园中受用,少不得慢慢儿也要赶他出去。夫人小姐看见畏天如此行径,伤心惨目,只得听其簸弄。小姐一日对夫人道:“不指望叔叔照顾,反弄得家中这般光景。家人俱被他赶散,只剩得木荣一人,自然要受他凌辱。姨娘那边来的,母亲若去回护他,叔叔这样心肠,有甚么好话儿。向来道是爹爹与母亲欢喜他,倒像公子般看待。如今父亲没了,我们寡妇幼女怎当得他污血喷人,不如早早打发他回去,少了一番唇舌。”夫人含泪点头。正是:
爹存是月圆,
爹没便星散。
鹊巢辛苦成,
一朝枭鸟窜。
却说畏天把憨哥做了孝子,披麻执杖,那知憨态愈多,孝子的行径,装也装不出来。七中做佛事热闹时,〔却〕偏在闹里痴癞,佛前供果倒入袖中■嚼,敲钟击鼓,无所不至。一日做断七功德,正要打钹转方,那憨哥预先掐一棉花团儿,中间藏着火,对着那打钹的和尚袖里一塞,和尚道他顽耍惯的,不在心上,只顾高擎铙钹,步履如飞,大袖迎着风儿,里边棉花大旺起来。正在要紧处,住又住不得,洒又洒不脱,好几层衣袖,烧个对穿。憨哥以为得计,满堂跳舞,笑倒在地,只管打滚。那几个不关己的和尚,笑得嘴歪,那烧袖的和尚,气得肚直。正在忙乱,适有一家人在旁做了个鬼脸,才说得一句“现世报的”。不防畏天恰恰走到背后,听得仔细,问起缘由,登时将家人打下三十大板,立刻逐出不用。正是:
不仁无义仆,
护短出痴儿。
再说憨哥闹过了出殡,终了七,清闲无事,日在园中打诨,不是打肋斗,翻虎跳,便是爬上树去,丢砖弄瓦。不常在假山上,跌得鼻青嘴肿。看见梅公子在那里读书,悄悄往背后夺那书去抛向鱼池里道:“专恼你假斯文装好人,日日拿著书儿看,不肯同我去顽耍。你读书思量做官么?看你这个嘴脸,吃了我家饭,替我们管园的,料想没有百十品的大官到你做,只好做个一、二晶芝麻大的小官儿罢。”梅公子见他痴癫,惟有付之一笑而巳。
却说憨哥,凡遇正经处,痴呆蒙懂,却是女色上偏不痴呆了。见了待月也会装腔做势,捻手捻脚。常袖了一把果子,没人处笑嘻嘻对着待月道:“我正爱你,特来送把果儿与你吃。”待月接来劈面撒去道:“不识羞的憨哥,不知那里去偷来的。你若再是这样无礼,我对奶奶说了,要打的哩。”一头说,一头跑进去了:那待月虽是个丫环,他眼识英雄,胸藏翰墨,怎把这个痴呆子看在眼里。一日,待月不知为甚事偶到园中,正撞着憨哥,被他-『把搂住道,“好姐姐,小生日夜思量,害起相思病来也,今与你同到假山洞里去做那话儿则个。”待月『时挣不脱,正扭做一团,梅公子走去撞破,憨哥只得放手,被待月双手一推,把憨哥跌翻在地,恰好跌在花石凹中,再挣不起。梅公子连忙扶起道;“相公自要尊重,何可与丫环们顽耍,自讨轻慢。”憨哥正恨他撞破一天好事,甚觉没趣,变起脸来骂道:“小狗骨头,小奴才,谁要你管,你又不是我的爹娘,向来吃伯伯的饭,我管你不得。如今吃了我们的饭,我管得你,打得你的哩。”梅公子只怨自己不是,只得耐着走开。憨哥原晓得羞惭,又恐怕待月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