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气一逼,方渐渐苏醒。素臣问其姓名,因何甘心阉割。那孩子垂泪道:“找姓马,名赤瑛,原是南边人,被牛常输救到此地,卖入王府陈太监名下的。”素臣道:“既是尚书救你,因何又卖出来?必是你在他府中,做甚不端之事了?”赤瑛道:“这姓牛的,酷好赌博,总不赢钱,人起他的诨名,叫做牛常输。前日输极了,才把我卖的。请问恩人尊姓大名?因何得至王府,救拔小人?太监把我灌酒,想是要阉割了,并不是自己甘心。”素臣道:“原来如此!我的姓名来历,此时且未便说与你听,往后自知。我却要问你一事,你前年曾否在西湖溺水过来?”赤瑛道:“小人原住湖边,因溺水才被牛常输救来的。”素臣暗讶:湖中之言,强半验矣!莫非此人真有尚书福分?因问其:“有无投托之处?”赤瑛垂泪道:“此处一无亲戚,牛家又不敢去,如何是好?”素臣道:“既如此,你便由我调度,务使你得所便了!”赤瑛跪而泣谢。素臣扯起,问道:“你可认得王府西街?”赤瑛道:“就这里转西,抄出大街便是。”素臣命其引路,走至宿店门首,敲门进去。店主人埋怨道:“客人好没正经,怎去了就不回来?自己有行李的,怎这样放心?”素臣认个不是,说道:“被亲戚留住吃酒,总不肯放我,因记挂着行李,苦辞回来,还叫他一个小厮跟来,怕我明日不早去哩。”店主道:“你令亲也是个傻子,这禁城半夜三更,许你撞来撞去的吗?”进去拿出一盏灯来,说道:“你的铺盖原在炕上,没有移动,你自家检点检点。你这小哥,吃得红红的,倒有些酒意;客人脸上却不像有酒的。”素臣道:“我是不上脸的。”店主道:“这才是真量哩!饭是不吃,汤水也不便,明日早些收拾罢。”说罢,自去。素臣因不明花园中泼股之事,心疑:莫非即是铁娘?须回去访个下落。嘱咐赤瑛:“你睡在此,我还有正事未了;店家问起,只说一早有事出门,叫你代看行李。吃了茶饭,我自还钱。”在身边取出一粒红药,令其用唾调搽,以防熟人认识。说毕,悄悄开门,走至院中,跨出墙去,仍由原路,转至景王府后,跳入围墙,一迳往原宿的板房中来,闭上窗户,和衣而睡。
睡梦之中,似有人将窗户弹响,惊醒转来,问是何人,外面低叫:“先生是何处人?”素臣答:“是苏州。”外面又问:“可是吴江?”素臣不敢答应。外面又问:“可姓文?”素臣猛吃一惊!正是:
虎入南山诸兽尽,龙探北海夜珠来。
●第五十一回 未容儿真心尽孝 黄铁娘假口全贞
慌忙开门出看,是一个小尼姑,星光之下,仔细一认,却是河间店中所遇的容儿。低问道:“你往保府去的,因何在此?”容儿道:“果真文相公!小的去岁在保府偷空出来,到府学中寻问相公,说已进京去了。后来听见王爷们说,相公谪戍辽东,路上杀了国师合司礼的许多兵将,后被土贼赶入河里溺死了;小的暗地哭了几场。不知相公怎样逃脱,反到这里医起病来?这里王爷与国师、靳监,俱是一党,日日有飞报来的。小的师父,是七妃娘娘供养的。相公诊脉时,小的在幔里细看,再想不起,听着声音,又很厮熟;睡在床上,整想了一夜,才想起相公来,只是面色不对,谁知果是相公!如今是要跟相公回去的了;千万看小的主人之面,休再推托!”说罢,垂下泪来。素臣道:“我因打听一个女人消息,要到吴长史衙门去,谁知被门军阻住,反到这里医起病来。”容儿道:“是啥女人,要打听他?这吴长史奉承小的师父,他的夫人,拜小的师父为师,几房姬妾,都与小的熟识,他家女人,小的个个认得,只消问小的便知。”素臣因把铁娘之事说知。容儿道:“这事小的最知道,是吴长史叫人半夜里去抢来的,这铁娘千贞万烈,誓死不从;他夫人又不相容。长史怕闹破了,只得求了王爷,藏在府内,叫他丈夫合婆婆去劝他,打了几日,总不回心,现今还封锁花园内哩。”素臣跌足道:“原来正是他!吴长史妻妾,都被尹雄杀死了,怎你又说他夫人不容?”容儿道:“杀死的,是长史的外室,因天津有长史的盐窝子,常去查看,就另娶几个姬妾在天津。去岁秋里,都被强盗杀死;家中知道了,他夫人还喜欢,吭骂长史,说是天报哩。”素臣道:“原来如此!但你既在这温柔乡里过惯了日子,怎还思量家里?”容儿流泪道:“相公休得取笑!小的是有父母的,只认小的死在湖中,不知怎样痛苦?小的日夜思量,恨不得插翅回去,但得见父母一面,小的死也瞑目!”说到那里,泪如泉涌。
素臣洒泪,自悔失言。容儿又道:“况且小的在此,担惊受怕,损骨伤筋,成日吃了紫金丹,浑身骨头,都是火焦火灼的。去岁腊月里边,吴长史认是女人,把小的骗至书房,要奸小的。亏得丫鬟报知,他夫人合几个姨娘,一齐打进来,把小的抢出;若迟来一刻,扯断了裤带,小的性命便不保了!夫人把长史骂了三日三夜,说是一个佛门弟子,都要欺骗他起来。小的师父又来发作,要告诉王爷;长史慌了,磕头赌誓,才饶了他。小的想:千着万着,终有一着,到那时节,要想见父母之面,可是迟了!千万求相公救出这火坑去,小的感恩不尽!”素臣连声应诺,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