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被冒之上,素娥便要用匙超送。水夫人道:“匙赶不如口呷,任媳,你可扶我起来。”湘灵在里床答道:“恐太夫人劳动不得!”水夫人道:“不妨,我自觉精神好些!你只把被垫好就是了。”遗珠等俱喜到尽情,齐至床前伏侍。湘灵把里床空被折垫,与璇姑等,七手八脚,里外铺拥,素娥送上脯汤,水夫人一口一口的,不消一刻,便把八分一碗的汤吃完。说道:“原鹿脯煮汤,不着盐豉,反是香美,或是宫中法制才得如此。但口腹不可过纵,若尚有存余,每日早晚煮食两次,脯完即止,不可复请也!”
上午,天渊回府,说:“来船已至通州,因雪大难起。”水夫人心中又是一喜,问:“雪可普遍,已下有多少?”天渊道:“这雪下得远哩,此时已有二尺余,正在势紧,大约三尺瑞雪,是拿得稳的。一路所见百姓,无不额手相庆,说是丰年之兆。”正说着,门上报:“余太夫人、匡夫人、白夫人、水梁公夫人、马夫人来问病。”田氏等忙接进来。水夫人道:“屡蒙各位枉过,今日这样风雪,又复冒寒而来,老身怎生当得起!”白夫人道:“太亲母尊体虽赢,精神甚好,吉人天相,定是不妨!”田氏道:“这是今日转头,觉得好些,前两日是非常沉重哩!”匡夫人道:“可是妾身说的,天降此雪,专为着太夫人,果是今日转头哩!”余太夫人道:“昨日闻知皇上以八百里驳,去召世子,定是病势加重,故约了各位来看;恰喜得此大雪!妾身不是也说过来,心结一解,病势再没有不轻减的吗?”
白夫人道:“有皇上这等圣君,又有亲家这般贤相,仁政叠施,民皆殷实,偶遇荒年,原不至伤损元气;再有小亲家檄劝富户,纷纷乐输。现在赈粜之事,是拙夫督理,只动了官仓二十万不上的粮米,其余都用的乐输米谷,百姓无一流离冻馁。太亲母之焦劳,虽是己饥己溺心肠,却也有类杞人之忧哩!”水夫人道:“官仓真只动过二十万石吗?”余太夫人道:“小儿也派管赈务,专司出入薄籍,官仓实止用过十八万五十石,不满二十万之数。”水夫人深信余太夫人,知非谬为譬解,心中愈觉放宽。晚席便摆在房中,余太夫人亲为水夫人劝餐,竟吃有一碗米粥。田氏等俱大喜过望。各夫人别去。
至夜,红豆进脯汤。水夫人问雪,红豆道:“此刻雪势渐小,然已三尺有余矣!”初六日,遗珠、湘灵早晚进脯汤。水夫人是日吃有两碗米粥,精神更觉好些。初七日,鸾吹、蛟吟赶到,挂着满面眼泪进房,见水夫人颜色神气,不似病危之状,才把泪收住。问起根由,方知因吃脯汤开了胃口,下大雪解了愁肠的缘故。是日,天渊早进脯汤,鸾吹晚进脯汤。夜里,水夫人一觉醒来,见素娥跪伏床沿,沉沉而睡。因念其专司汤药,数月来衣不解带的伏侍,心甚怜之,恐其受寒。不知他身上衣裳厚薄,在被内伸出手去,摸他臂膊。素娥睡中闪缩,口内带着呻吟之意。水夫人起疑,将手轻轻探入其袖,摸着臂上扎的绸帛,愈益疑心。暗想湘灵也进过脯汤,因湘灵睡在里床,复翻转身,去摸湘灵之臂,又恰好摸着绸帛,情知割股作汤的了。想:头一次是龙郎进的汤,明日只须根问他,便自明白。因唤醒素娥,令其床上睡好。素娥自怨自艾,怎的落目。被水夫人催逼不过,只得在外床侧伏,惊心吊胆的,惟恐睡去致误汤水及便溺等事。却因乏极,心宽,见水夫人熟睡,不知不觉的又睡去了。
缘自十一月水夫人病势沉重,每夜便轮流三人,一在里床,一在脚边,一在床下,替换伏侍,俱是目不交睫的候。自初五日病有转头,初六、初七,一日好似一日,大家把心放宽,久劳之人,遂致落目。此夜复轮着璇姑,坐在脚边,亦有睡意。水夫人连摸两人之臂,俱未知觉。次日天一亮,水夫人即吩咐:“自今日起不吃鹿脯汤了!”麟、凤两儿闻信赶来,说道:“鹿脯尚多,婆婆又爱吃,怎忽然不吃起来?”水夫人道:“即果多,亦断不吃!”鹏儿、鳌儿亦进房跪劝。素娥、湘灵亦劝再吃几日。水夫人执意不从。龙儿进房复劝。水夫人道:“你是作俑之人,还敢来劝吗?且问你臂上,因何有帛缠扎?”龙儿跪地抵赖,说:“偶然挫臂,揉碎了些浮皮,故用帛扎之。”水夫人益信诸人割股是真,因道:“到此时你还敢狡饰,岂以我为虎狼专食人肉者乎?你因挫臂扎帛,沈媳任媳又为何来?”龙儿吓得面如土色。素娥、湘灵亦俱失色而跪。
水夫人令宫女一齐扶起,说道:“此出你们孝思,岂反见怪?但愚孝之为,君子不取!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全而受者,当全而归之。如果不悖于礼,而足以尽孝,则古之圣贤,必有先为之者矣!生事之以礼,死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,此为大孝!以人肉食其亲,可谓礼乎?不可谓礼,而顾可谓孝乎?设不幸而戕肢体,伤性命,则不孝益甚矣!两媳熟闻我议论;刘媳颖悟,受益独深,想亦不出此;其余恐难免矣!你们把割股之人,并始末根由,还是不约而同,还是互有成议,俱从实说来!”
龙儿道:“孙儿到家,见婆婆病势甚重,父亲亦在危急,姑娘诸母俱消瘦失形,恐婆婆设有不测,一家性命难保;一时情急,为此愚人之事!不意婆婆以为适口,便回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