】何清道:“不要慌。且待到至急处,兄弟自来出些气力拿这伙小贼。”
阿嫂便道:“阿叔,胡乱救你哥哥,也是弟兄情份。【此四字是何清一片心事,是作者一团隐痛,是一篇文字结穴处。】如今被太师府钧帖,立等要这一干人,天来大事,你却说小贼!”何清道:“嫂嫂,你须知我只为赌钱上,吃哥哥多少打骂。我是怕哥哥,不敢和他争涉。闲常有酒有食,只和别人快活,今日兄弟也有用处!”【说得透,骂得好。○言之至再至三者,亦所以省发棠棣一章也。 】何涛见他话眼有些来历,慌忙取一个十两银子放在桌上,说道:“兄弟,权将这银子收了。日后捕得贼人时,金银段疋赏赐,我一力包办。”何清笑道:“哥哥正是‘急来抱佛脚,闲时不烧香!’【痛语。】我若要哥哥银子时便是兄弟勒掯哥了。【痛语。】快把去收了,不要将来赚我。哥若如此,便不说。【毛批:痛语。】既是哥哥两口儿,我行陪话,【痛语。】我说与哥,不要把银子出来惊我。”【痛语。】何涛道:“银两都是官司信赏出的,如何没三五百贯钱,兄弟,你休推却。
我且问你:这伙贼却在那里有此来历?”何清拍著大腿道:“这伙贼,我都捉在便袋里了!”【奇文。】何涛大惊道:“兄弟,你如何说这伙贼在你便袋里?”何清道:“哥哥只莫管,我自都有在这里便了。哥只把银子收了去,不要将来赚我,只要常情便了。”【痛语。作者痛杀,读者亦痛杀。○不要痛杀,只要常情便好。】何清不慌不忙,却说出来。有分教:
郓城县里,引出仗义英雄;梁山泊中,聚起擎天好汉。
毕竟何清说出甚么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
【总批:此回始入宋江传也。宋江,盗魁也。盗魁,则其罪浮于群盗一等。然而从来人之读《水浒》者,每每过许宋江忠义,如欲旦暮遇之。此岂其人性喜与贼为徒?
殆亦读其文而不能通其义有之耳。自吾观之,宋江之罪之浮于群盗也,吟反诗为小,而放晁盖为大。何则?放晁盖而倡聚群丑,祸连朝廷,自此始矣。宋江而诚忠义,是必不放晁盖者也。宋江而放晁盖,是必不能忠义者也。此入本传之始,而初无一事可书,为首便书私放晁盖。然则宋江通天之罪,作者真不能为之讳也。
岂惟不讳而已,又特致其辨焉。如曰:府尹叫进后堂,则机密之至也;叫了店主做眼,则机密之至也;三更奔到白家,则机密之至也;五更赶回城里,则机密之至也;包了白胜头脸,则机密之至也;老婆监收女牢,则机密之至也;何涛亲领公文,则机密之至也;就带虞候做眼,则机密之至也;众人都藏店里,则机密之至也;何涛不肯轻说,则机密之至也。凡费若干文字,写出无数机密,而皆所以深著宋江私放晁盖之罪。盖此书之宁恕群盗,而不恕宋江,其立法之严有如此者。世人读《水浒》而不能通,而遽便以忠义目之,真不知马之几足者也。
写朱仝、雷横二人,各自要放晁盖,而为朱仝巧,雷横拙,朱仝快,雷横迟,便见雷横处处让过朱仝一着。然殊不知朱仝未入黑影之先,又先有宋江早已做过人情,则是朱仝又让过宋江一着也。强手之中,更有强手,真是写得妙绝。】
当时何观察与兄弟何清道:“这锭银子是官司信赏的,非是我把来赚你后,后头再有重赏。兄弟,你且说这伙人如何在你便袋里?”只见何清去身边招文袋内摸出一个经折儿来,指道:“这伙贼人都在上面。”【奇绝之文,匪夷所思。】何涛道:“你且说怎的写在上面?”
何清道:“不瞒哥哥说:兄弟前日为赌博输了,没一文盘缠;有一般赌博的引兄弟去北门外十五里,地名安乐村,有个王客店内凑些碎赌。【何涛骂兄弟好赌,不谓贼人消息却都在赌博上捞摸出来。看他逐段不脱赌字,妙绝。】为是官司行下文书来:著落本村,但凡开客店的须要置立文薄,一面上用勘合印信;每夜有客商来歇息,须要问他‘那里来?何处去?姓甚名谁?做甚买卖?’都要抄写在簿子上。官司察照时,每月一次去里正处报名。【闲闲说出一件事。○写何清口中一时说出数事,事事如画。○可见保甲之当行也。】为是小二哥不识字,央我替他抄了半个月。【又闲闲说出一件事。】当日是六月初三日,有七个贩枣子的客人推著七辆江州车儿来歇。我却认得一个为头的客人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。【又闲闲说出一件事。】因何认得他?我比先曾跟一个赌汉去投奔他,因此我认得。【一件事中间又说出一件事。○亦从赌上认得。】我写著文簿,问他道:‘客人高姓?’只见一个三髭须白净面皮的【明明是吴用。】抢将过来答应道:‘我等姓李,从濠州来贩枣子去东京卖。’【以吴用之智而又适以智败,世界之窄,不已甚乎!】我虽写了,有些疑心。第二日,他自去了。店主带我去村里相赌,【又闲闲说出一件事,又从赌上来。】来到一处三叉路口,只见一个汉子挑两个桶来。我不认得他。【一个我却认得,一个我不信得,妙妙。】店主人自与他厮叫道:‘白大郎,那里去?’那人应道:‘有担醋,将去村里财主家卖。’店主人和我说道:‘这人叫做白日鼠白胜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