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到武大家,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的人,我心里有八九分疑忌;到那里揭起千秋幡看时,见武大面皮紫黑,七窍内津津出血,唇口上微露齿痕,定是中毒身死。我本待声张起来,却怕他没人作主,恶了西门庆,却不是去撩蜂剔蝎?【四字新艳,未经人道。】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,武大有个兄弟,便是前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,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,倘或早晚归来,此事必然要发。”【不惟何九料得,读者亦料得,然只谓要发耳,何意后文如此。○此事必然要发六字,不是张皇语,正是轻率语,须知之。】老婆便道:“我也听得前日有人说道:‘后巷住的乔老儿子郓哥去紫石街帮武大捉奸,闹了茶坊。’正是这件事了。 你却慢慢的访问他。【出得委婉有波纹。○偷奸奇事,金莲却会。通奸难事,王婆却会。捉奸丑事何九老婆却又打听得。看他一群妇人,无不惯家,可发一笑。】如今这事有甚难处。只使火家自去殓了,就问他几时出丧。若是停丧在家,待武二归来出殡,这个便没甚么皂丝麻线。若他便出去埋葬了也不妨。若是他便要出去烧化时,必有跷蹊。你到临时,只做去送丧,张人错眼,拿了两块骨头,和这十两银子收著,便是个老大证见。【写得曲折明画,读之字字有响。○何九岂见不及此,而必出自其妻,盖作者之意,正欲与王婆、金莲相映击。一边以妇人教妇人,一边早又以妇
人攻妇人,不用男子一言半句,惟恐不武也。】他若回来不问时,便罢。却不留了西门庆面皮,做一碗饭却不好?”【反说至此句住,最妙。若定要替武家出力,便犯朱雷戴蔡脚色也。】何九叔道:“家有贤妻,见得极明!”【四字通俗掉文语,却只说半句,有如歇后者,便活画小人口中极要文,反弄出不文来也。○又何九口中掉文四字,恰好映到金莲,歇后半句,恰
好映到武大,妙绝。】随即叫火家吩咐:“我中了恶,去不得;你们便自去殓了。就问他几时出丧,【要紧句。】快来回报。得的钱帛,你们分了,都要停当。【细。】若与我钱帛,不可要。”【表出西门从前,表也武二以后。】火家听了,自来武大家入殓。停丧安灵已罢,回报何九叔道:“他家大娘子说道:‘只三日便出殡,【一句。】去城外烧化。’”【二句。○问一答二,妙笔。】火家各自分钱散了。【完火家。】何九叔对老婆道:“你说这话正是了;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。”
且说王婆一力撺掇那婆娘当夜伴灵。第二日,请四僧念些经文。第三日早,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,也有几家邻舍街坊相送。【处处不脱邻舍街坊,妙笔。】那妇人带上孝,一路上假哭养家人。【前一回无数笑字,此一回无数假哭字,照耀可笑。】来到城外化人场上,便叫举火烧化。只见何九叔手里提著一陌纸钱来到场里。王婆和那妇人接见,道:“九叔,且喜得贵体没事了。”【化人场上见鬼。】何九叔道:“小人前日买了大郎一扇笼子母炊饼,不曾还得钱,【自从读至捉奸一日,意谓长与炊饼二字别矣,不图此处又提出来,物是人非,令人不得不哭武大也。○真正才子之笔。】特地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。”【说得此来无痕。】王婆道:“九叔如此志诚!”何九叔把纸钱烧了,就撺掇烧化棺材。王婆和那妇人谢道:“难得何九叔撺掇,回家一发相谢。”【礼,人之临其所亲之葬也,惟恐其速下也。曰:从此一别,其终已矣。故必求其又迟又迟焉。夫其天性则有然也。何九撺掇而曰难得难得,撺掇而许谢之,此其事,何九得而知之矣。呜呼!天闻若雷,岂必真在苍苍,神目如电,岂必真在冥冥,可不畏哉!可不畏哉!】
何九叔道:“小人到处只是出热。娘子和干娘自稳便,斋堂里去相待众邻舍街坊。小人自替你照顾。”【使转妇人,亦即用邻舍街坊,妙笔。】使转了这妇人和那婆子,把火夹去,拣两块骨头拿去撒骨池内只一浸,看那骨头酥黑。【写得好。】何九叔收藏了,也来斋堂里和哄了一回。【好笔,不寂寞。】棺木过了,杀火收拾骨殖撒在池子里。众邻舍各自分散。【勤写邻舍,妙甚。】那何九叔将骨头归到家中,把幅纸都写了年月 、日期,【妙。】送丧的人名字,【妙。】和这银子一处包了,做一个布袋儿盛著,放在房里。【妙。○自此为始,骨殖银两在何九处。】
再说那妇人归到家中,去槅子前面设个灵牌,上写“亡夫武大郎之位”;灵床子前点一盏琉璃灯,里面贴些经幡钱垛金银锭采绘之属;每日却自和西门庆在楼上任意取乐,却不比先前在王婆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,如今家中又没人碍眼,任意停眠整宿。这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;却都惧怕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泼皮,谁肯来多管。【好。】
尝言道:“乐极生悲,否极泰来。”【只用两句闲话,便疾注而下,如箭过相似。】光阴迅速,前后又早四十余日。【前云少则四十余日。】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 ,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,投下了来书,交割了箱笼,街上闲了几日,【绝妙闲笔。补足那边,便衬起这边有许多事也。】讨了回书,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。前后往回恰好过了两个月。【前云多亦不过两个月。】去时残冬天气,回来三月初头。【好笔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