绑在将军柱上。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啰说道:“大王方才睡,且不要去报。等大王酒醒寺,却请起来,剖这牛子心肝,做醒酒汤,我们大家吃块新鲜肉!”宋江被绑在将军柱上,心里寻思道:“我的造物直如此偃蹇!只为杀了一个烟花妇人,变出得如此之苦!谁想这把骨头却断送在这里!”只见小喽啰点起灯烛荧煌。宋江已自冻得身体麻木了,动掸不得,只把眼来四下里张,低了头叹气。
约有二三更天气,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小喽啰来,叫道:“大王起来了。”便去把厅上灯烛剔得明亮。宋江偷眼看时,只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著鹅梨角儿,一条红绢帕裹著,身上披著一领枣红纻丝衲袄,便来坐在当中虎皮交椅上。那个好汉祖贯山东莱州人氏,姓燕,名顺,绰号锦毛虎;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;因为消折本钱,流落在绿林丛内打劫。那燕顺酒醒起来,坐在中间交椅上问道:“孩儿们那里拿得这个牛子?”小喽啰答道:“孩儿们正在后山伏路,只听得树林里铜铃响。原来这个牛子独自个背些包裹,撞了绳索,一交绊翻;因此拿得来献与大王做醒酒汤。”燕顺道:“正好!快去与我请得二位大王来同吃。”小喽啰去不多时,只见厅侧两边走上两个好汉来:左边一个,五短身材,一双光眼,祖贯两淮人氏,姓王名英,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;原是车家出身;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,就势劫客人,事发到官,越狱走了卜清风山,和燕顺占住此山,打家劫舍。右边这个生的白净面皮,三牙掩口髭须,瘦长膀阔,清秀模样,也裹著顶绛红头巾;休祖贯浙西苏州人氏,姓郑,双名天寿;为他生得白净俊俏,人都号他做白面郎君;原是打银为生,因庥自小好习枪棒,流落在江湖上;因来清风山过,撞著王矮虎和他斗了五六十合,不分胜败,因上燕顺见他好手段,留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。当下三个头领坐下,王矮虎便道:“孩儿们,快动手取下这牛子心肝,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。”只见一个小喽啰掇一大铜盆水来放在宋江面前;【怕。】又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,手中明晃晃拿用一把剜心尖刀。【怕。】那个掇水的小喽啰便把双手泼起水来浇那宋江心窝里。【怕。○一部大书以宋江为主,则如此等处定当不妨,然作者却偏故意写得怕人,读之亦复吃惊不少。】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著,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,取出心肝来时,便脆了好吃。【再注一句者,为欲少迟下文也,然于何知之?】
那小喽啰把水直泼到宋江脸,宋江叹口气道:“可惜宋江死在这里!”燕顺亲耳听得“宋江”两字,【三十七字只作一句读,其事甚疾。○此三十七字中,凡叙三个人,三件事,然其实泼时即是叹时,叹时即是听时,听时即是泼时,虽是三个人,三件事,然只在一霎中一齐都有,故应作一句读也。】便喝住小喽啰,道:“且不要泼水!”燕顺问道:“他那厮【妙。】说甚么‘宋江?’”【妙。○看他两半句不合处。】小喽啰答道:“这厮口里【妙。】说道:‘可惜宋江死在这里!’”【妙。】燕顺便起身来【妙。】问道:“兀那汉子,你认得宋江?”【妙妙。】宋江道:“知我便是宋江。”燕顺走近前来【妙妙。】又问道:“你是那里的宋江?”【天下岂有两宋江耶?妙妙。】宋江答道:“我是济州郓城县做押司的宋江。”【妙妙。】燕顺嚷道:【妙妙。】“你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,杀了阎婆惜逃出在江湖上的宋江?”【当选妙。○详其地不足信,又必详其事焉。笔墨淋漓,乃至于此。】宋江道:“你怎得知?我正是黑三郎宋江。”【妙妙。○无所不详矣,只余三郎二字,亦详出来,文心当面变化而出,非先有定式可据也。○看他连用无数宋江字押脚,有渔阳掺挝之声,能令满座动色。○俗本讹。】燕顺吃了一惊,便夺过小喽啰手内尖刀,把麻索都割断了;【便夺尖刀,妙绝妙绝。】便把自身上穿的枣红纻丝衲袄脱下来 ,裹在宋江身上;【便脱枣红衲袄,妙绝妙绝。】便抱在中间虎皮交椅上;【便抱上虎皮交椅,妙绝妙绝。】便叫王矮虎,郑天寿快下来。三人纳头便拜。【便叫来拜,妙绝妙绝。○写得燕顺屁滚尿流如活。○上七宋江字押脚,此四便字提头,文笔盘飞踢跳。俗本讹。】宋江连忙下来答礼,问道:“三位壮士,何故不杀小人,反行重礼?此意如何?”亦拜在地。那三好汉一齐跪下。燕顺道:“小弟只要把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!【未审亦作汤否?】原来不识好人!一时间见不到处,少问个缘繇,争些儿坏了义士!若非天幸 ,使令仁兄自说出大名来,我如何得知仔细!小弟在江湖上绿林丛中走了十数年,闻得贤兄仗义疏财,济困扶危的大名,只恨缘分浅薄,不能拜识尊颜。今日天使相会,真乃称心满意!”宋江答道:“量宋江有何德能,教足下如此挂心错爱?”燕顺道:“仁兄礼贤下士,结纳豪杰,名闻寰海,谁不钦敬!梁山泊近来如此兴旺,四海皆闻,曾有人说道,尽出仁兄之赐。【全书大眼目。】不知仁兄独自何来,今却到此?”
宋江把这救晁盖一节,杀阎婆惜一节,却投紫进并孔太公许多时,及今次要往清风寨寻小李广花荣,──这几件事一一备细说了。三个头领大喜,随即取套衣服与宋江穿了;一面叫杀羊宰马,连夜筵席。